外面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屋里的光线柔和,淡淡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梁灼坐在他的身边,细心地替他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唇色带笑。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梁府,墨泱好像也是淋了些雨水,受了风寒,裹在一团棉衣里,模样甚是狼狈。那天他还在,还在清凉殿,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髻边,如同洁白的槐花。那天,梁府还是繁华如昼的国辅王府,那天,一切都是好好的……
可惜,一切都回不过去了。
她看着他,半是感慨,半是愧疚。
如果,他们从来就没相遇该多好——
她躺在他的床边渐渐睡去,梦里是细碎的海水,是无边无际看不到头的大海,大海上是连绵不绝的雨水铺天盖地下着,墨池扭过脸来朝她笑着,她跑去追,伸出手去抓,可是墨池被海水越卷越远,她的眼里只剩下潮湿淋漓的一片海水……
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月华锦被,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墨泱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眸子清亮,情深款款道,“其实,你还是在乎孤关心孤的是吗?不然,你为什么落泪?”
说着,十分轻柔的伸出手去轻拭她面颊上犹挂着的晶莹的泪珠。
她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沉寂下来,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墨泱凑上前,十分温柔细腻的亲吻住她的眉心,痴痴笑着,“‘这是妻子的本分’是不是?”
他面带笑意的咀嚼着这句话,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唇瓣从眉心轻移到耳垂,淡淡的气息摩挲着耳郭,声音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低不可闻,“女人,你,……以后都不要离开孤,遗弃孤,好吗?”
梁灼眸色一动,抬起眼来浅笑着看着他,淡淡道,“我现在是你的皇后了,还能离开你去哪?”
“不,不是,不管你是不是孤的皇后,你都不要离开孤!”墨泱目光一凛,松开手来,按住她的双肩猛地一摇,失声低吼道。忽地,声音又变得分外温柔,脉脉地注视着她的眼眸,含着一丝期盼道,“女人,孤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的和孤在一起,只要有那样一天,不管多远,多渺茫都可以。但要有,这样孤活着,才有希望。”
梁灼心中一颤,抬眼对上他流连辗转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是那样的似曾相识,正是她自己所有过的那种绝望。
她忽然不忍心开口再说些什么,嘴角含笑,淡淡道,“会的,我会一直是你墨泱的妻。”
他看着她,眼眸欣悦,宛若天边连绵不绝燃烧起来的云霞,那样灼热而真挚。
“睡了大半天了,饿了吧?”他情深地望着她,摆手朝外喊道,端上来吧。”
梁灼愣了一下,看着墨泱眼里闪动的跳跃,心底也莫名的欢喜起来,仿佛他又是她初次见到的那个令自己忍不住讨厌的小九九了。
“好,快点端上来吧。饿死了!”她欢呼一声,翻身下床,转到屏风里去。
墨泱坐在桌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内心充满了幸福感,就好像她和他一直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她是这样淘气,她会责骂他,会和他小打小闹,为像现在这样为一顿饭而喜笑颜开。
他含着笑,多么希望,他和她,能永远这样走下去。
如意几个呈了上来一个精致的食盒,将食盒打开了来,取出一个白瓷小锅来,摆了一副碗筷,颔首退了下去。
这边梁灼也洗漱完毕,换了一身霞光彩锦缎织的宫装,外罩着件雪狐披风,又简单的用玉簪绾了个流云髻,看上去清丽绝尘,宛若雪中仙子,愈发叫人移不开眼来。
“唉,九妹,要不要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啊,还让不让我吃饭了。”梁灼看了他一眼,调皮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打趣道。
“你说呢,”墨泱起身替她盛了一小碗粥,眼里含着笑说。
“哼,”梁灼抿唇轻笑了一声,接过他递上来的粥,低头用勺子舀了一大口,吸溜吸溜问道,“你不吃啊?”
他柔声一笑,回答,“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尝尝怎么样?”
“哦,”梁灼又吃了几口,砸吧砸吧嘴,皱着鼻子笑起来,“不错啊,就是——”
“就是怎么了?”墨泱身子往前一倾,急切地问道。
“就是咸了点,下次你少放点盐就行了。”梁灼盯着他的眼睛,嘿嘿一笑。
“嗯,那个,这个,不是,”墨泱的脸“噌”地一下红起来,窘迫地支支吾吾到。
“娴儿姐姐,这是陛下做了一早上的呢。”躲在外面的纪云烟,突然“哗”一下蹿进来,看着梁灼嘻嘻哈哈道。如意几个也都你推我搡的跑了进来。
“那个,是孤做的又怎么了!”墨泱脸愈发红了,索性硬着脖子承认道。
梁灼看着忍不住笑了,墨泱脸上的有些表情很像梁子雄,令梁灼有种亲切感,她“咯咯”一笑道,“哟,原来你也会脸红嘛。”
笑了一会,如梦将碗筷撤了下去,端了热茶上来,如意又绞了热手巾递给墨泱。
墨泱擦了擦手,腻到梁灼身侧,面有愧色的低声道,“你以前是最爱玩的性子了,现在整天待在这闷不闷?”
梁灼慢慢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笑了笑说,“还好,天气冷,我也不太想走动。”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你喜不喜欢焰火表演,听说溪镇有一批表演焰火的,要不孤——”
梁灼连连摆手,轻笑道,“算了,劳师动众的,又不是很喜欢。”
他又想了想,拍手道,“那你听不听戏曲了,孤找来宫中的伶人唱给你听?”
梁灼连忙摇了摇头,说,“算了算了,我现在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
“那,要是孤允你回梁府一趟呢?”墨泱眼光熠熠的看着她,笑着说。
梁灼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好,我喜欢!”
“喜欢就行,别整天把自己闷在宫里,会憋出病来的。”墨泱笑着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不过,你得陪孤过完年节。年节过完,孤和你一块走。”
“太好了!”梁灼兴奋地跳起来,在宫中的数月,整整有数年那么漫长,漫长到一点一滴的时光快要把原来的她消失殆尽,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她现在是多么想回到父王母后身边,哪怕梁府不在,哪怕肃清郡主的光环不在,甚至墨池也不在,她只要就这样陪着他们二老一直老去,也好。
不过,她没有将她的想法告诉墨泱,她现在不得不利用他的感情,不得不善意的欺骗他,至少,她认为是善意的。
下午的时光因为墨泱给她的这个好消息,变得格外的快。墨泱和她躲在里间,嬉笑着下了几盘棋,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墨泱赶忙爬起身跑去匆匆地嚷着要改进煮粥的技艺。
梁灼斜躺在靠枕上,慵懒地看着团木小方桌上散置的棋子,黑白分明。可是人的一生,往往却不能做到这样清晰明了。
她的棋艺不好,墨泱总是会明着暗着让着些她,她哔哔啵啵赢了几局,手也酸麻了些,倒也笑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仿佛还真就是墨泱棋技不如她似的。
“你要是我的兄长,该有多好,我就可以这样一直欺负你。”梁灼内心惶然道。
他端着粥靠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看着梁灼一脸希翼,“喏,快尝尝,怎么样?”
“啧啧,简直是太好吃了!”梁灼大口喝了几下,抹了抹嘴,拍着墨泱的肩膀大笑道,“看来我们陛下很有当厨娘,不不不,是当厨公的潜力啊!”
墨泱的脸顿时又红成了猴子屁股,手伸过来轻捏着梁灼的脸颊,小声威胁道,“女人,你可别太过分啊!”
吃了晚饭之后,墨泱还是赖在这没有走,梁灼也不顾忌他,自己脱了鞋去,躲到床榻上一面吃着他“偷”来的糖果点心,一面和在屋子里四处摆弄的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外面的风,呼呼地使劲鼓吹着窗子,但是屋里温暖而干燥,温红的灯光明亮而柔软,偶尔灯芯子会“扑扑”自己炸开几下。
四周弥漫着梁灼记忆中所熟悉的那个味道,让她觉得渐渐踏实下来。
忽然,禄德海却来了,在门外跪着喊了一声后,尖声细气道,“回禀陛下,淑妃娘娘突感风寒,请奴才叫陛下前去看看呢。”
“太医看过吗?”墨泱头也没抬,继续摆弄着屋里的那盆扶摇兰芝。
“已经去请了。”
“嗯,去吧。”墨泱说完一句就没下文了,梁灼探出头来瞧墨泱这边瞧,“喂,是不是淑妃?”
“是的。”墨泱点了点头,“我怎么可能过去,你也知道的。”
见半天没有应答,禄德海又尖着嗓子试探了一声,“陛下是不是……”
“退下吧。”墨泱不耐烦的打断他。
“为什么不过去?她万一要是真是病得——”
“不要在孤面前这么大方,她病就病了,孤又不是太医!”他抬起头来,不满道。
“好好好,你千万别去啊,你要是去了我就死给你看好不好?”梁灼假装伤心的淌眼抹泪怪声哀嚎道,还拿出一条玉色衿带作势就要去上吊。
“好了吧你,死女人。”他一把拦住她,无可奈何的低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