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泽离开瑾王府已数十日,杜瑾风也从不提及此事。
直到有一天,杜瑾风留在清雅居,月已中天,仍无要走的意思,凌冰不知杜瑾风是否会留宿在此,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紧张与尴尬。
杜瑾风看在眼里,不禁挑眉一笑,云淡风轻般开口道:“公主面对尹泽尚可镇定自若,如今怎么慌张起来了,难道,实在怕我?”
凌冰听到尹泽的名字,微微一怔,随即婉儿一笑道:“王爷说笑了。”
杜瑾风一把捏起了凌冰的下颌,嘴角挂着摄人心魄的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哦?王妃果真沉得住气,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尹泽尹大将军可以深夜拜访我瑾王府,与你一叙往日之旧么?”
杜瑾风的声音带着万般魔力,动人心魂。
凌冰被捏的下巴微微吃疼,面上也不禁有了些恼意。
她也曾设想过,万一尹泽也投靠了杜家,那么杜家的羽翼已经到了足以撼动君主的地步,但她到底不敢相信这万一。
凌冰直视着杜瑾风能把人吸进去般的眼睛,清然一笑,淡淡开口道:“想必万事已在王爷掌控之中,我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
字字清晰,句句有力。
杜瑾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悠然开口道:“想必以公主的天资聪慧,早就察觉出什么端倪了吧。却又如此云淡风轻置之度外,让我那高坐龙榻的皇帝丈人如何安心呢?”
凌冰面色一惊。
杜瑾风接着道:“有时,越是让人忌惮的对手越没有威胁性,而那些你以为越是可以相信的人,却是最需要防范。”
杜瑾风这句话,无异于向凌冰射出一箭,直插内脏。
边南边北,天朝之界,战事此起彼伏,兵荒马乱,人心难安,也造就了天朝的两位边关将领——尹氏兄弟。当年宇文傲天为了分散尹氏家族的势力,便拆开了尹氏军队,本想借边关战乱进一步削弱尹氏家族的势力,没想到两位将门之后,自接受边疆战事,捷报连连,平息了边疆无数战事,他们为边疆百姓保卫家园,如今,他们更是深得边疆百姓民心。一旦他们有了造反之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想到这儿,凌冰不由背后一寒。
既然杜瑾风话已至此,凌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边南边北谋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疆域之外外族人员的入侵。”
杜瑾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朝身后的紫檀椅坐下,为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上好西域花魄。
凌冰稍稍欠身,帮杜瑾风手中的酒杯斟满,接着道:“边南之外,是为大漠朝,早就对天朝疆域虎视眈眈。边北之处,族氏众多,人心难以团结,而疆界之外北邑之土上,帮派混杂,早就期待入住天朝,分割觅食,一旦边南边北起事,我天朝国土不一定是改朝换主,很有可能连本土主族都会改掉。那时,边疆战事四起,内部祸乱丛生,江湖各大势力也会趁乱大掀雨云,争夺片片之利。必将生灵涂炭,受苦的便是我天朝千万百姓。”
言罢,凌冰脸上划过一丝悲悯。
杜瑾风早就看出这位凌冰天女,聪颖非凡,但没想到对当今局势境外势力洞晓的如此透彻。
杜瑾风注视着的凌冰纤细白嫩的腕,看着她再次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才发现,手中身为酒杯早已空空如也。此刻,凌冰清丽的声音再次响起
“倘若真是这样的局势,王爷肯定有了万全之策,定不会让边疆内乱之事转变为外侵之辱,内部之乱易平,外部之侵难摧。”凌冰注视着杜瑾风狭长的凤眸,语气笃定。
杜瑾风一口饮尽杯中酒,带着激赏的语气,哈哈笑道:“公主幸亏不是男儿身,不然会是一位十分强劲对手!”
凌冰泽淡淡开口回应道:“幸好我不是男儿身,否则,这动荡的天下,利欲的驱赶,哪有一丝容身之地?”
杜瑾风眼神内流露出一丝悲切,随即消散在风轻云淡的微笑中。
“公主生性恬静,倒也是好事。”
这时,门外清丽的嗓音响起,“王爷,吴总管回来了。”
杜瑾风起身,不知何时手上多了根玉笛,精巧别致,上面刻着几朵娇艳盛开的雪莲,却又清丽无比。
杜瑾风将其递至凌冰面前,淡淡开口道:“此事以后再与公主相议,这笛是送公主的,希望以后有幸听的公主吹奏的笛曲。”
凌冰一眼便认出这笛。欣喜道:“洛域玉笛!”
杜瑾风俊眉微挑,道:“哦?公主认得?”
凌冰微微点头,缓缓开口道:“此笛能奏出天籁般的笛音,相传刻笛的玉石采用的是羊脂白玉,而此玉需在千年冰山上冻结数百年,然后取其韧劲,在天雪圣水的浸泡中精心研磨,一眼一孔的雕琢都需花费数年时间,才能将其雕刻成笛,声音才可去千山冰雪般干净不含任何杂质。”,凌冰顿了顿,接着道:“以此笛只奏一曲,足可以让人永身难忘。所以,此笛,世间仅此一枚。”
杜瑾风悠然一笑,道:“不知足不出闺阁的九公主,知识竟如此广博,看来能配得上这笛的只有公主你了。”说罢,便把玉笛放进了凌冰的掌心。
凌冰接下玉笛,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问道:“王爷是如何取得此笛的?”
杜瑾风邪魅一笑,道:“西域新晋了一批贡品,我看着这笛挺适合你的,就顺手带回来了。”说罢,轻拂衣袖,转身离去。
那一刻,凌冰的心不经意间被什么调拨了一下,她自己竟有些害怕这种感觉。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带着魔性,可以轻而易举的,蛊惑人心。
他霸气凌冽却又温文雅致,他的野心,他的凌厉狠绝,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昂然与天子风范,都藏到了那抹永远云淡风轻的懒散笑意下,只是,那样的风神气度,那样的自信与高傲,又岂能甘于人下?
这样一个男子,她不能爱,爱上了,无异于飞蛾扑火。今天这一番谈话,凌冰心中思绪万千,凌冰听得出杜瑾风是在告诉自己,现在的他,无暇谋反。而真正让宇文家族需要注意和防范的是:尹氏!而现在的杜家,也许是站在宇文家族这一边的,毕竟,边疆谋反,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如果边疆叛变,那,尹泽大哥……凌冰心里涌上一股苦涩,头部又有些微微疼痛。
权势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当年的宇文傲天,谋反得天下,坐上万人之上的宝座,受万人尊崇敬仰,但在凌冰看来,他并不是真正的开心。宇文家族叛变的第二天,凌冰便出生,所有的人都说她是宇文家族的福音,是上天送来庆祝宇文傲天称霸天朝的贺礼。所以,她成了天朝的“凌冰天女”,可当她五岁时,意外得知这个称呼的缘由,便再也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凌冰天女”的称号,她觉得是那样的讽刺,仿佛她的身上背负的是前朝无数慕容家族的鲜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有了第一次的逃离皇宫,也是那次离宫,让她拜于现在的师傅门下,才可以这样一路平静走来。
吴管家,吴辰福,如今五十有余,是杜瑾风最得力的助手,亦是看着杜瑾风长大的人。杜瑾风大婚至今日,他都在绝傲山庄与绝傲山庄庄主商讨今年武林大会之事,直至现在,他都没有见过所谓的瑾王妃。
杜瑾风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进了风来居大厅,不知吴辰福将武林大会之事处理的如何,如若没有意外的话,他便可以顺利的进行下一步。
吴辰福已在大厅等候多时,见杜瑾风踱步进来,忙向前欠身行礼道:“少爷,哦不,现在应该叫您王爷了。”辰福看着杜瑾风一路走来,看他如何一步步问鼎江湖,号令武林,看他如何按照自己设定的步伐一步步踏进朝廷。他从来都是掌控一切的人,他的雄韬武略,睿智沉稳,是所有人都无法超越的。这个天下,本就该是他的。
“吴伯,快不必多礼,来,这边坐。”杜瑾风爽然一笑,待辰福坐定后,接着问道:“舞林大会那安排的如何了?”
“一切以按少爷的吩咐准备就绪,绝傲山庄到时会作为各路英雄豪杰的聚居地,我们的人也会提前安排进绝傲山庄。不过……”辰福顿了顿,不知接下来的话如何禀报。
“吴伯,接着说。”杜瑾风道。
辰福微微点头小心说道:“上官清浅,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杜瑾风的眼神里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倒要听听上官清浅这老家伙到底想趁机如何。
辰福起身,微微颔首道:“他希望…上官蓝雨小姐…可以…。可以一直跟着少爷您。”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上官清欠!”杜瑾风厉声带笑道,“他这是故意恍惚我们的视线,浑浊自己的立场!”
吴辰福问道:“此话怎讲?”
杜瑾风幽幽一笑,道:“他如果开出别的条件,我尚可有一丝断定他是愿意站在我们这条船上的,但,他抛出自己的女儿,江湖之上谁人不知,我对那上官蓝雨宠爱有加,但从未存男女之心,如果我答应,明日江湖上便传出我杜瑾风屈于权势,若果我不应,他便又更充足的时间等待时局的变化,找到最利于他的避风港!”
辰福早恍然大悟。
“这次去绝傲山庄,还有什么发现没有?”杜瑾风坐上软榻随口问道。
辰福上前两步,轻声道:“正如少爷先前预料的那般,绝傲山庄确实与朝廷存在联系,但具体联系到什么程度却无得知了。”
杜瑾风冷漠一笑,道:“上官清浅和当今皇后关系匪浅,所以,你一定要对上官清浅严加防范,这个老家伙狡猾得很,他越是低头顺我们的意,我们越要对他严加防范。”
辰福应着,似是想起什么事,慢声道:“咱们瑾王妃,不正是皇后之女,那……”
“恐怕,咱们的九公主,应该早就知道吧。”杜瑾风玩味一笑,“上官清浅和当今凌皇后师出同门,至于他们二人是何感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辰福随即一笑,道:“那接下来,我们还用再派人手监视上官清浅么?”
“不用,现在上官老头还不敢轻举妄动,闯荡江湖这么些年的他,肯定会先明哲保身,在没弄清楚谁更值得他依靠之前,他还不会过早的投奔朝廷。现在,该我亲自出马会一会这个上官老头了。”杜瑾风笃定一笑,接着吩咐道:“今晚,我们就出发。对了,出发前,你先去老爷那一趟,把该带的东西带上,顺便多挑几个武功高强的侍从,带到老爷那儿,我担心,皇上那边会按耐不住。”
吴辰福应了一声,准备退下,刚至门口,又折身,似是有话要说,却没有开口。
“吴伯,在我面前,有话尽管开口。”杜瑾风道。
吴伯想了想,找到了最合适的语言,道:“如今朝廷对北疆之事,老奴略有耳闻,刚紫怜也大致像我讲述,老奴相信少爷定早已有了万全之策,此刻本不该过问,但,老奴不明白,这样大动干戈,万一掀起更大的浪,超过了我们的控制,到时,恐怕再想按住边疆的战火,就不那么容易了吧。”
杜瑾风道:“这点,我已有数,一旦北疆叛变,宇文傲天定会借我独家一臂之力,朝廷与江湖两方势力,北疆之外的大漠朝,也会忌惮三分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如此重视此次武林大会的原因之一。”
吴辰福了然一笑。接着问道:“此行,恐怕需十天半月,王妃那如何安排?少爷是否安排她一起去?”
杜瑾风悠然一笑,淡淡开口道:“不用我们安排,她也会自己去的。”
说罢,看向清雅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