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来也不无道理,陆凌天身在魔教鬼煞宗,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虽然看着两个时辰之前似乎被陷仙古剑所伤,但谁又知道他伤的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伤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陆凌天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潜走吧!
这种想法在许多幻仙弟子的脑海中暗自回荡,只是师长在背后催促责骂,终究不敢放弃,只得继续搜寻。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黑暗深处,陆凌天正是受了重创几至垂死的重伤,无力逃走,正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匍匐在地面泥泞之中。
黑暗微光里,忽有人大声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就连天际惊雷,也不能压过他的声音,显然是个道行极深的前辈。陆凌天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身体之上,听到这个声音却感觉竟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过显然周围的幻仙弟子对此人极为信服和尊敬,几乎就在他呼喝声传出的同时,听到的幻仙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风雨之中,原本喧闹嘈杂的搜索突然迅速静了下来,隐隐只有树林丛中,不知是谁的喘息声音。
风雨愈急!
似有人在细细倾听什么。
陆凌天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仿佛这异样的安静,竟比刚才那大声呼喊搜索时,更令人畏惧。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轻声道:“师父,怎么了,莫非你听到什么东西了?”
陆凌天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的好友──楚申斗,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挥这一带的那个长老是谁了,正是岳麓峰首座幻风,也就是楚申斗的师父,而向这一带搜寻的幻仙弟子,多半也是岳麓峰的弟子了。
幻风享名已久,果然并非寻常人物,在这风雨嘈杂之中,竟仍能听到陆凌天发出的一点异声,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这片阴暗丛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雨更无一点消息了。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微之极的异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这许多人一起搜寻,惊动了什么动物跑开所致。
沉吟片刻之后,幻风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一挥手,道:“众弟子分开,排做一行,相隔不可超过三尺,向前慢慢搜索过去,不能漏下一点空隙。”
陆凌天心头一惊,如此细密搜索,他几乎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正在他心惊时候,只听楚申斗的声音微含焦虑,道:“师父,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这里派众弟子如此密集搜寻,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搜索不到?”
幻风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楚申斗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再多言,只得转身前行。黑暗中,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但见得光亮点点,在风雨中缓缓前行,渐渐变做一条长蛇,慢慢推进。
不知怎么,这片树林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刚才那阵喧哗时候,人人激动,反而无人畏惧,此刻这般寂静,却不知怎么让人心中有点发毛的感觉。
因为道行法宝缘故,幻仙弟子手中的那些法宝微光普遍不能照射很远,亮度也颇为有限,只是他们彼此相连,缓缓推进,很快的,距离陆凌天隐身地方,不过只有两丈距离了。
“等等!”
突然,幻风高声喝了一句,数十个分布在附近的昆仑山岳麓峰弟子同时停住脚步,楚申斗吃了一惊,走到师父身旁,借助着法宝微光,幻风面上竟赫然满是凝重之色。
“怎么了,师父?”
幻风目光深邃,直视前方黑暗深处,但目光所想,并非陆凌天隐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平行前端遥远而幽深的密林深处。
那最深的黑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充盈着无数妖影鬼魅,在风雨间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幻风面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变得深刻起来,眼中竟有些疑惧,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坚定,冷哼一声之后,已是下了决定。
“铮”,一声轻啸,众人为之一惊,幻风竟然是祭出了随身仙剑,剑芒呈现银白,在黑暗风雨中吞吐闪烁,明亮耀眼,与周围那些幻仙弟子截然不同。
但见他沉默片刻,大声道:‘我走前面,你们不变,依然按刚才所说,成一行搜索,但需跟在我身后一丈之处,不可靠近。’
众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诡异不对,但有幻风在,众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当下只见幻风面容凝重,持剑走在了队伍前方,而周围众人依旧如故,只是与前面幻风保持了一丈距离,不敢靠近。
妙智大师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平淡神情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微笑问道:“既然如此,这局棋还下不下?”
陆凌轩翻来覆去把弄着那一枚迟迟未下的黑子,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什么不下?”
说着,他捏起那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妙智大师看着面前骤然大变的棋局,目光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异光,他伸手进棋瓮,摸了好长时间才摸出了一枚白子,然而看着满盘黑白密布的棋盘,竟是一时没有落下去,因为黑棋在陆凌轩这看似不起眼一步后,竟不知不觉间已成气候,仿佛画龙点睛,与最初那两步落子相互呼应,通盘黑子化成一条大龙,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张牙舞爪地撕开光明欲乘风而去,然后在黑与白的激烈争斗中,一切渐渐复归静寂。
一旁妙尘的眼睛因为很长时间的干瞪而酸痛,干涩无比,可看到此时棋局的瞬息骤变,他仍是沉醉其中不愿复醒,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某种妙不可言的奇迹出现的整个过程,在那黑白两色激烈而沉默的厮杀中,他仿佛看到了黑夜与白昼的交替,看到了日月在这个天穹上不停地轮转,然后在一片幽静的禅境中,听到了晨时的钟声和暮时的鼓声。
晨钟暮鼓里,一片安宁祥和之意渐生,哪里还有什么胜负之心。春风微作,外面山林竹涛里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息羽的群禽在轻鸣,不可言冰的夏虫在混杂雨水草木芳香的泥土里苏醒过来,无声望着这年春的新叶。
在黑白棋子间移动目光的过程里,他偶尔会清醒过来,心中敬畏莫名,他这个时候才看出了陆凌轩最初那两步落子的真意,黑棋落下第一子时,这个人便似乎已经想到了一百步之后的风景,强大到可怕的心算,便是最纯粹的智慧。
妙尘不知何时湿了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身面向身边的男子行了一礼,真诚道:“施主智慧过人,小僧佩服。”
陆凌轩微微一怔,有些惭傀说道:“妙尘师兄见笑了,大师棋力远胜于我,在下也是占了先机,才能跟大师下到现在。”
这时,却见妙智大师忽然放下了捏在指间的那枚白子,疲惫的面容上现出微笑,说道:“老衲于对弈之道一生自负,哪里会想到,这有人能够单凭计算便能在光明之下曲径通幽,直指大道,施主人算竟胜似天算,这局棋是老衲一生中下过最有意思的一场棋局,此生再无憾矣,就让它在此终了吧”
话音落处,妙智大师挥动衫袖自棋盘上拂过,动作轻盈如拂落一片落叶。
陆凌轩和妙尘两人下意识低头看去,不由大惊,原来妙智大师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扰,竟把那些黑白棋子连带棋盘尽数压嵌进了万法古殿的青砖磐地之上,自今日起,这一局老僧认为有意思的棋局便永远地留在这座历经千万年风霜雨雪的古老殿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