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婉见是他来救,微吃了一惊,张口便欲相问,然而话至嘴边,心念微动,便即止了,只点头道:“我没事,只是不曾料到这厮竟包藏祸心,险些为他得逞。”说毕,又急切道:“外头形势如何?不要为这厮逃了去!”赢绵笑道:“你放心,外头有司徒仲领兵追剿,他逃不了!”言罢,四下环顾,不见太子,又问道:“怎么不见缊儿?”萧清婉答道:“眼看事态不对,我将他送至别处了。”
赢绵微微颔首,低声问道:“皇帝当真死了么?”萧清婉望了他一眼,点头不语,半晌才轻轻说道:“皇上是于一个半时辰之前归天的,你要见见么?”赢绵沉吟片刻,方说道:“不见也罢了。”
萧清婉点了点头,因看绛紫尸横在地,心中十分不忍,向左右吩咐道:“把绛紫姑娘扶到后头去罢,待此间事毕,再行下葬。”宫人应了一声,便上来两个太监,将绛紫自地下抬起,送到后头去了。
再言那路晓年自养心殿逃出,只见四处皆是司徒仲的兵马,自己的人手几至斩杀殆尽,侥幸存活的,不是被擒,便是苦苦争斗。各路宫人狼奔豸突,四散逃命,稍有不慎便做了乱兵的刀下亡魂。宫中四处惨呼不绝,血流漂橹,一座原本秀丽繁华的宫廷瞬时化作修罗地狱。
路晓年见得这般惨景,一时间竟不知往何处去,心里又点击着林氏安危,便思忖着先去冷宫与她计较一番,再做打算。
当下,他便带了两个亲随,夺路向冷宫永巷而去。
行至太液池左近,忽闻得一声暴喝:“逆贼,休走!”
路晓年至此时已如惊弓之鸟,闻这一声,慌得四下张看。却见司徒仲一身戎装,手持利剑,带了一列人马自东边奔来。
路晓年一见此人,登时怒火炽烈,向他怒喝道:“司徒仲你这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怪道昔年荣亲王事败在你手上!我们一道商定下共谋大事,你竟这等……”话未说毕,便为司徒仲喝断。
只听司徒仲斥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言罢,更不多讲,将手一挥,下令道:“众卫士,路晓年逼宫谋逆,大逆不道,将他擒下!”
一声令下,众多卫士一拥而上,他自家倒立在后面,静观路晓年徒做困兽之斗。
这路晓年身为禁军统领,武艺自然非同一般,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不过片时功夫,那两个死忠亲随已葬身乱刀之下,他自己也受伤被擒,押在司徒仲跟前。
他身上受伤多处,血痕累累,狼狈不堪,正欲破口大骂,却听司徒仲道:“逆贼已然拿下,咱们押了他去养心殿见襄亲王!”众人齐喝一声,便押了他上路。
这厮走在路上,心中忖道:他们不说见皇后,倒说去见襄亲王,可见是襄亲王指使他们前来。瞧这情形,这赢绵是另有一番打算,而绝不甘心保那小太子登基了。待会儿进了养心殿,我当众倒戈反控其犯上,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也为未可知。他主意打定,也不多话,只低头闷声行路。
少顷,众人行至养心殿,司徒仲令卫士将路晓年押在庭中暂候,他自家进去禀告。
其时,养心殿中虽仍人心惶惶,但因赢绵到来,驱走了路晓年,众人倒也略觉安心。宫人将正殿收拾了出来,萧清婉便与赢绵在殿上坐了叙话。正说话间,便见司徒仲匆匆至外进来。
那司徒仲行至阶下,向二人躬身行礼已毕,便拱手报道:“已将叛贼之首路晓年擒获,宫中各处乱贼也已然压服,请王爷、娘娘的发落。”
萧清婉听他口里这话,倒是把王爷放在了前头,不由轻轻瞥了赢绵一眼。那赢绵也不客气,说道:“将他押进来!”
司徒仲回了一声是,便向外吩咐了一声。须臾,就见两名卫士将路晓年押进殿内,迫其在殿下跪了。
萧清婉见这厮衣衫凌乱,遍身血污,便知其必经了一场恶斗,却听赢绵问道:“娘娘,这厮要如何处置?”萧清婉刚欲张口询问,那路晓年便在下头叫道:“皇后娘娘,这襄亲王无诏返京,率兵围宫,那司徒仲与他是一丘之貉,你可要……”他话未说完,萧清婉便喝止道:“你这恶贼,逼宫犯上,罪不容诛,如今已然事败,还要信口雌黄,诬陷忠良!”一语未休,便向赢绵道:“这等逆贼,留着何用,不如就快些打发了!”
那赢绵闻听此语,倒是甚合心意,连忙命人将路晓年推了出去。那路晓年却不料皇后这般急着取他性命,张口嘶喊叫骂,也没人去听他的,当下上来两个卫士将他推到庭外,就在阶下斩了。
司徒仲又报道:“启禀王爷,如今宫中各处皆在禁军掌握之内,讨王爷的示下。”
那赢绵行至此时,倒是踟蹰起来,沉吟不语。萧清婉在旁坐着,半晌出言道:“你同我进来,我有样物事与你瞧。”说毕,便即起身,往内室去了。
赢绵心中狐疑,便跟了上去,司徒仲亦要跟随,却被他挥手止了。
萧清婉行进内室,在书架上头一阵摸索,墙上便开了一处暗格。她向内取了一卷黄绢出来,双手捧了,拿到赢绵跟前。
赢绵不知此物为何,不解道:“这是何物?”萧清婉微笑道:“是皇帝的遗诏。”赢绵心头巨震,只听萧清婉低低柔声道:“这些年来你受了许多委屈,我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虽然很为你着急,却也无法可施。我……今儿不是蒙你相救,我们母子断无活命的道理。这遗诏你且拿去,那一班阁老也还在武英殿中,论你要怎样办,我皆无一句怨言。若你还心里还记着往昔的那点情分,我自然感激;若你已然忘了那些陈年旧事,我也只当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却原来,遭了这一场巨变,萧清婉审时度势,自然明了赢绵此来何意。然而如今皇宫尽为其掌握,自己母子二人的性命也在他掌心之中,不得不乖顺依从。然而这赢绵不比路晓年,到底同自己还有那么一段旧日情分,此刻晓之以情,或可打动一二。之前她出言斩杀路晓年,亦为取信于其。她心中的主意,仍是要拖至清晨,待天色一亮,外间必然察觉宫廷有变,安亲王等一干效忠皇帝的臣子,势必来救,方有转机。
那赢绵听了这一席话,果然心有触动,将那卷遗诏袖了,握了她的柔荑,亦低声道:“你安心,我必定不会亏待于你。”萧清婉浅浅一笑,只是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司徒仲忽然闯将进来,见了这等情景,也不及吃惊,只大声说道:“王爷,不好了,安亲王、章将军、唐将军率了京城步兵,撞开了宫门,进宫来了!如今正和咱们的兵马对持,王爷快去瞧瞧罢!”
此言一落,这二人心头皆是一震,萧清婉更不打话,扭身快步出门。那赢绵略顿了顿,便也紧随其后。
二人行至殿外,果然见外头灯火通明,两列人马对峙庭中,安亲王并章唐二人皆已到了殿前。
这三人入殿,先见了皇后,又看襄亲王亦在,三人一阵狐疑,那安亲王便问道:“原来襄亲王也在,却不知襄亲王何故无诏返京,且重兵围宫?”
赢绵尚不及答话,便听萧清婉笑道:“逆贼路晓年犯上作乱,趁皇上归天之际逼宫造反,意欲篡改遗诏,挟持天子。襄亲王收得密报,领兵来救,因事态紧急尚且不及告与众位。”此言漏洞颇多,然安亲王心中亦也忌惮赢绵手中那西北兵马,他人既在此处,必定带兵前来,合章唐两家之力与其亦不过旗鼓相当,当真撕破了脸皮争斗起来,也未必能讨得便宜。当下亦不再问,只说道:“皇上驾崩了?”
萧清婉两眼泛红,轻轻颔首,说道:“正是。”语毕,忽然将袖中虎符抽出,当众一亮,朗声道:“虎符在此,令尔等兵马尽数退归原位,再放武英殿一班阁老出殿来养心殿议事!”
众人皆不料皇帝竟将此物转交与她,那赢绵更是大吃一惊,然而看眼下情势,那事是无论如何也成不得了,只得命司徒仲带人退了出去,并撤了武英殿的围守。安亲王并章唐二人更无话可说,命手下兵马退出了养心殿外。
萧清婉这方笑意吟吟请众人落座。
待众人坐定,她先问安亲王道:“王爷如何得知宫中有变,发兵来救?”安亲王答道:“此事说起来,当真是古怪的紧,竟是路晓年的夫人来报的信。”众人皆是一惊,唯独萧清婉心明何故,当着人前倒也不便提起,只问道:“莫不是凭她空口白话,王爷便就信了么?”安亲王道:“起初本王也不肯信,只是她送来了一些书信,俱是路晓年的亲笔,信上所载便是图谋逆反之事。因她说路晓年意欲近日发难,本王便格外留神宫中动静,果然今夜见几位阁老不曾出宫,就知不好,这方会同了章唐二位,前来救驾。”那赢绵在旁亦插口道:“这位夫人也曾寄信与本王,言说此事。”
萧清婉点了点头,心中道:这路晓年既同林氏有奸,想必平日里欺压正室的狠了,这才叫她打定了主意,做这鱼死网破之举。她双管齐下,是定要路晓年死了。这路晓年也算老谋深算之辈,不料竟折在一介妇人手里,当真是黄雀在后。
这般过得顿饭功夫,那一班阁老陆续到来,进得殿中。
这一班老臣被人围困一夜,又连惊带吓,各个萎顿不堪,然而闻得皇帝归天,自然打迭精神悲恸了一番。那王旭昌并蒋太医,早在养心殿中等候,又当众讲了皇帝归天之故,并无别话。
那萧鼎仁便向上问道:“却不知先帝遗诏何在?娘娘快请将出来,臣等好预备后事,昭告天下。”萧清婉微笑道:“因乱兵为祸,本宫恐有不虞,便将遗诏交予襄亲王保管。”言毕,便望向赢绵。
赢绵亦无话可说,将那遗诏自袖中取出,递将过去。
萧鼎仁双手接过,那安亲王在旁笑道:“萧公,此物堪比千钧,你须仔细。”萧鼎仁正色道:“待天一亮,老臣便即当朝宣告,敢有疏忽?”
萧清婉又微笑道:“逆贼已然压平,本宫倒有一事相求。”说着,走下堂来,竟向着两位亲王俯身下拜。这二人惊了一跳,又不敢伸手去扶,只是闪在一旁,齐声道:“娘娘有话但讲便了,臣安敢受此大礼。”
只听萧清婉道:“太子年幼,不能亲政,虽朝中有阁老辅政,也需得人总理朝政才可。二位亲王,一位是太子的叔叔,一位是太子的哥哥,既是皇亲,又是朝廷大才。本宫恳请二位摄理朝政,直至太子成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