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婉一语落地,绛紫挠了挠耳朵,低头不语,文燕却涨红了脸,小声道:“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粗笨,只是今日瞧着娘娘又自个儿动手梳头,才大胆僭越。娘娘不怪奴婢,已是娘娘恩厚,奴婢怎敢越俎代庖?”萧清婉笑道:“不过是一般的当差,哪里有这许多说头?再者说了,本宫也不会为了这个,就厚了哪个薄了哪个,还是你们两个当班就是了。”说毕,便起身叫穆秋兰拿过衣裳来穿。穆秋兰抱了斗篷过来,萧清婉看了看,见是一件貂鼠的翻毛斗篷,领口钉着玫瑰金纽子,就问道:“这是才做的?”穆秋兰道:“是,前儿拿来给娘娘看过,就收进柜里的。本说是天再冷些拿出来,只是今日娘娘既要去游湖,湖上风大,让风扑了身子落了病,可是奴婢们的罪过了。”萧清婉笑着说了句“倒是你仔细。”就穿了衣裳,叫传了仪仗去了。
走到太液池边,果然见一艘挂了旗子的五彩漆绘的龙舟靠在岸边,萧清婉下了轿辇,叫穆秋兰扶着走上前。船边伺候的太监放了踏板,萧清婉便稳着步子,踩着踏板上了船。船舱里四面的雕镂窗子都敞着,当中列着一方鸡翅木的小几,几上银盘高堆,放着许多点心,又有一盏青瓷茶盏正冒着白汽。赢烈便在后头坐着,见她进来,就起身上前同她挽了手,一道在几前坐了,便吩咐开船。
萧清婉四下看了回,笑道:“皇上今日兴致倒是好,来游湖了。”赢烈道:“朝上政务繁琐,朕到这会儿才得闲,想着出来走走。想着你这些日子在后宫料理宫务,连日的也是辛苦,就叫人接了你过来,一道看看这湖上的秋景,也是松散松散。”萧清婉抿嘴一笑,道:“皇上想的且是周道,臣妾是皇上的妻室,当家立纪都是理所当然的,臣妾不以为苦呢。”赢烈一笑,道:“话虽这样说,都是一样的人,谁会不累呢。”说着,自盘内拣了一块松花糕递到了萧清婉口边,又道:“这是他们才做的点心,说是放了新鲜的松花粉,你试试。”萧清婉就着赢烈的手咬了一口,品了品滋味,才笑道:“倒是有松花粉的香味,好吃呢。”赢烈道:“朕吃着也只是那样,又过甜了些,只是想着你喜欢,就叫拿来了。你既说好吃,便多吃些。”萧清婉自皇帝手里接过那花糕,笑着将糕吃尽,才拿帕子擦拭了嘴角,端起桌上宫人才斟的茶水抿了一口。
赢烈瞧着她樱唇贝齿轻啮点心,口角边还噙着抹笑,甚是俏皮妩媚,心里动了动,就凑在她跟前低声道:“今天晚上,朕去你那儿。”萧清婉便微红了脸颊,小声道:“今儿可不行呢,臣妾……婉儿月事来了,不能侍寝呢。”赢烈闻言,眉头一扬,道:“这可怎生是好?连着几日政务忙碌,朕没过来,今日心里只想去你那儿,不想往旁人那儿去呢。”萧清婉低头含笑道:“去也成,只是皇上要规规矩矩的,可不能够再想旁的。”赢烈看了她一会儿,才莞尔道:“也罢,今日就规规矩矩的,朕已等了那么久,还少这几日么?”萧清婉笑道:“总不过三日没见着面罢了,哪有皇上说的那样?”赢烈只笑了笑,没有言语,只是自盘里拈了块鸡油卷,吃了起来。
二人坐着吃了些茶食,低声细语了几句,又走到船头,赏玩湖上的秋光。其时已是深秋,放眼望去,但见天高云远,湖光潋滟,两岸蒲柳衰黄,柳叶落在水中随波飘来,又有数尾游鱼随在船边,直叫人心胸一畅。萧清婉见湖中有鱼,便对穆秋兰道:“可惜没拿鱼食过来。”张鹭生忙道:“船上备的有,娘娘要,奴才就取来。皇上说来湖上游玩,怕娘娘要喂鱼,就特特的备下了。”萧清婉便对赢烈笑道:“臣妾谢过皇上了。”赢烈握着她的手,道:“咱们夫妻之间,还说这些?”一面就吩咐了张鹭生拿了鱼食过来。
一时鱼食取来,萧清婉接过就拈了几粒投入水中,赢烈在旁瞧着水中鱼儿相互争抢吞食的景象,倒也觉有趣,便指着水里的鱼说道:“婉儿你瞧,这些鱼争抢食物,这个吐出来那个又吞进去,竟不知最后这粒鱼食会进谁的肚子。”萧清婉听了,微笑道:“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鱼食该是谁的便会落入谁的口中,旁的也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说毕,便同赢烈相视一笑。
二人正自赏玩,忽有细细的乐声自岸上飘来,和着水声极是悠扬悦耳。赢烈同萧清婉都听住了,好一会儿功夫,萧清婉才笑道:“是月琴呢,不知是哪个伶人弹的这样好?”赢烈道:“这儿离乐馆是极远的,便是伶人演练也不会传到这儿来。”萧清婉瞧着赢烈脸上神情,便笑道:“既不是伶人,宫里的宫女太监是不会有乐器弹奏的,这般说那想必是哪位姐妹了,皇上要不要停船靠岸,请她上来坐坐?”赢烈看着她,忽的笑了,道:“又使小性儿了。朕今日既说了是同你游湖,自然再不会叫旁人过来。”说着,见她披着的斗篷领子略有些歪了,就亲自用手整了整,又说道:“这湖上就是风大,你倒是知道穿件斗篷过来。”萧清婉微笑道:“不然臣妾也没想到,是穆宫女特特的给臣妾拿来的呢。”赢烈便望着穆秋兰道:“你服侍皇后倒且是勤谨仔细,很好。朕还记得,先前你在先皇后身边时,也是一般的小心,不然先皇后去时也不会荐你做了这正五品的尚仪。”穆秋兰赶忙跪了,垂首道:“皇上谬赞了,服侍主子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蒙两位娘娘厚待,不敢不尽心竭力。”赢烈莞尔道:“起来罢。”,又对萧清婉道:“外头风太大,怕你受凉,咱们还是到里头坐会儿。”言毕,便同萧清婉又进了船舱。
这日游到傍晚时分,赢烈才叫停船靠岸,同萧清婉去了坤宁宫。一道用了晚膳,又下了几局棋便到了人定时候,萧清婉侍奉着赢烈洗漱了,两人便挽着手一道就寝。
才躺下,赢烈倒也老实,不出一时三刻便毛手毛脚起来。萧清婉便嬉笑道:“便是不能听皇上的,下午咱们说什么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言而无信。”赢烈道:“只是心里想的紧。”说着就拉了她的手过去。萧清婉将手按着,脸上红了,道:“可怎样呢,今儿总是不行的。”赢烈便翻了个身,皮着脸笑道:“朕不管那些,你总得替朕出了这火才好。”萧清婉瞧了他一会儿,才微叹了口气,羞着脸小声道:“拗不过皇上,臣妾想想法子罢。”
究竟这一晚萧清婉如何为赢烈排忧解难,不得而知,只是让青莺拧了好几条手巾进去,才睡下不提。
自此之后,更是宠爱愈深。
打从萧清婉放了话,每逢文燕绛紫当值,果然就叫文燕接了绛紫的差,上来梳头了。文燕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却是个心灵手巧的,自家又琢磨了许多新巧的发髻样式,梳出来既新鲜又不失身份。有妃嫔瞧见了,都说比往日的更好看,萧清婉便对文燕略高看了一眼,常叫到跟前服侍,却也并没怎样。
这日,明月才往钟粹宫去送了趟东西,回来就见绛紫一个人在穿廊上坐着发怔,便上前推了她一把,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坐着不言语?”绛紫见是她,起来笑道:“姐姐回来了,姐姐坐。我才瞧着笼里的翠鸟好看,就看住了,没瞧见姐姐过来。”明月不坐,只是笑道:“你没事,怎么不去和文燕作伴?横竖今天不该你们当值。在穿廊上坐着,风再给吹病了。”绛紫道:“娘娘叫了文燕在里头说话呢,我没事就出来走走。”明月听了,就不语了,好半晌才道:“往常也没听说文燕会梳大的发髻,娘娘怎么忽喇叭的想起来叫她去梳头?”绛紫是实诚人,便将那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明月便道:“原是这样,她既梳得好,娘娘用着她也是她的造化。只是她不该抢了妹妹你的差事,踩了你上去,只叫我瞧着替你不平。”绛紫却笑道:“什么抢不抢,都是一般的伺候娘娘。我也梳不好头,屡屡惹得娘娘烦心。如今她能领了这差事总好过娘娘每次都自个儿动手,我也乐得清闲呢。”明月道:“妹妹真是好心性。”
正说着话,文燕便从后头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点心,见着绛紫便说道:“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地里寻不见。”绛紫问道:“你寻我怎的?”文燕走了过来,同明月见过,道:“娘娘才赏了一盘桃花糕,我想着给你端去,你倒不在屋里。”说着,又让明月。明月笑道:“我不吃,妹妹们自在享用罢,别辜负了娘娘的心意。我还要去回娘娘的话,就不陪妹妹们了。”说毕,就去了。绛紫便拈了块糕吃了起来,文燕却瞧着明月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
正是谁人借得针与线,就地穿起是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