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前被肖吓跑的睡意便重新冒头。舒睦打了个呵欠，发现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有什么问题吗？”他之前隐瞒的已经全说了，应该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肖问：“遇上梦魇是怎样的感觉？”
真实的妖魔自然与游戏里的数据不同，哪怕知道它们有着怎样的技能，在实际交手前，也不可能猜到效果。梦魇这种妖魔在卡米尔大陆应该不算什么珍稀品种，想到以后如果再遇上，肖这种物理系的职业往往会比较吃亏，舒睦决定撇下自己的情绪，详细地把自己早些时候的遭遇说出来。
回忆了一下，舒睦尽量平静地说：“它一出现你就会发现它不对劲，但还是会陷入它制造出来的幻觉里面，变得精神恍惚，它就可以借这个机会翻搅你的记忆。”
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太抽象。
“刚接触的时候，它搞不清楚哪段记忆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所以你曾经历的，记得的，或者以为自己忘了的事，都会走马灯一样在你眼前重现，直到它感觉到你对其中某一段的反应最大为止。”舒睦交握双手，给自己鼓劲，“锁定目标之后它就会不断重复那段对你影响最剧烈的景象，把你逼到快要崩溃的边缘后，忽然给你‘改变’的力量。你会不自觉地深陷其中，自己给自己构建美梦，然后觉得生活在其中无比圆满，再也不想其他。”
等到猎物完全沉迷在虚幻中，没有反抗的可能时，梦魇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摄取对方的灵魂。
“听起来这技能跟游戏里差别有点大。”肖看了看舒睦，“你说的这些是自己亲身感受的，还是平时看的那些杂书里面记录的？”
“……都有。”
“那你是怎么清醒的？”肖假想了一下自己被困在幻觉里的情形，虽然他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什么幻觉可以迷惑得自己乐不思蜀，但仍有些好奇舒睦的经历。如果真像舒睦说的那样，梦魇会让人生活在美梦中，为什么他发现舒睦的时候，对方却哭过？
“因为我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舒睦发了一会儿呆，轻轻道。
他也希望导致自己父母双亡的那场车祸没有发生，或者虽然发生了，但他们得到及时的救治活下来……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会忘记父母死死护住自己的身影，不会忘记他们的血滴在自己脸上的温度，不会忘记那之后这么些年自己孤身一人生活的辛苦与寂寞。
是过往的一切成就了如今的舒睦，否定过往就是否定了自己。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也有自己的坚持。正是这点坚持，让他在沉浸幻觉之前就清醒过来。
痛苦仍旧存在，但他不会就此逃避。
只是动手破除幻觉的瞬间，就像亲手杀了双亲一次，那感觉实在太过糟糕。
为了让肖更快地掌握情况，舒睦梗概地提了一下自己的家庭情况。
肖微微动容。
他看舒睦平时的表现，以为对方大概生长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康之家，无灾无害地活了二十多年，这才养出这种温和无害甚至有时让他觉得软弱的性格，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孤儿。难怪来到异世界快两年的时间，就连他都有点怀念自家那些讨厌的家伙，却没听舒睦说过一次想家的话。
因为他已经无家可想了。
舒睦忽然凑近摸了摸肖的头说：“别想怎么安慰我啦，我说这些又不是想要你同情。”
这个动作让肖表情有点扭曲，拨开对方的手道：“没大没小的……”他猛地停下数落，站了起来。
舒睦又比肖晚了一会才感应到危险。
他说不清楚这种强烈的不安感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迅速地向艾利亚城扑来。
“作好战斗准备。”肖丢下这句话，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整装。
舒睦听到走廊里响起零散的脚步声，显然今晚待在旅店里没外出的佣兵们也被惊动了。他不敢耽搁，迅速穿上长袍，戴好绣有魔法符文的手套，然后招出小乐。
等舒睦走出房间时，外面的街道上也热闹起来。
分属不同组织的佣兵们在奔走寻找自己的同伴，没人知道心里不祥的预感的根源在哪，但人们都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等着迎接下面要发生的事。
舒睦看到肖在楼下大厅里朝自己招了招手，他正准备下去，就听到西里尔的房门也开了。
祭师大人似乎有点起床气，脸色很难看，但仍保持着克制。目光与舒睦接触，西里尔冷静道：“有很厉害的妖魔在向艾利亚靠近。”
光明神殿的人与妖魔们是天敌，西里尔都作出结论了，舒睦也不会去质疑对方。
两人匆匆下楼，与肖一起走到大街上。
稍后黛西跟维加姐弟俩也被佣兵们的动静吵醒，披上外衣跑了出来。
街道上忽然挂起阵阵阴风，黑暗的角落中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些平时为了躲避佣兵的清剿而藏匿行迹的妖魔们似乎感觉到翻身的时候到了，竟逐渐现身在人前。
这时候可没人有心情狩猎了，所有站在街上的人都仰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夜空中，一团扭曲的黑烟由远及近，飞快地朝艾利亚城飞来。舒睦听见西里尔低语：“那是文图拉镇的方向。”
气温随着黑烟的接近急速下降，等到黑影终于覆盖到艾利亚城上方的时候，早就按捺不住的一部分佣兵冒失地朝黑烟射出利箭。
长箭破空而去，黑烟被打出数个小洞，又很快恢复。
片刻后，黑烟中出现一张女人的脸。她也许拥有绝美的容貌，现在却因为盛怒而扭曲了。女人张开嘴，凄厉地吼道：“神殿的走狗！给我滚出来！”
舒睦看到西里尔差点就要本能地站出来了，赶紧一把按住对方。
自从血眼鲁沙夫之乱后，艾利亚城的神殿遭受重创，总神殿还没来得及派人接手就出了圣骑士队全灭的事，所以听到妖魔指名道姓要找神殿的人，西里尔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也是正常的反应。
只是舒睦觉得没那么简单。
而且黑烟中的女人开口以后，舒睦也认出她了——海伦娜。
西里尔不知道舒睦跟梦魇战斗时看到罗伊幻影一事，但舒睦结合自己的经历以及海伦娜现在明显气疯了的表现推测，对方要找的应该是抢走魔剑的罗伊，而不是隐瞒身份来找罗伊的西里尔。
果然，在空中盘旋咆哮了几分钟，没发现自己要找的目标后，海伦娜恨恨地笑道：“怎么不出来？你们这些走狗不是发誓要保护平民和弱小吗，今天你如果不出来，我就血洗艾利亚！”话音未落，她已经俯冲而下，掠向之前放箭攻击自己的那群佣兵。
那几名弓箭手在看到海伦娜冲下来时已经本能地转身就跑，但撤退速度还是不如海伦娜追击的速度，眨眼之间，黑烟卷过他们的身体，几人当即发出惨叫，其身体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旁观到这一幕的人们顿时胆战心惊，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远离被袭击的那几名弓箭手。
“她在找罗伊！”西里尔终于反应过来。
对妖魔而言，祭师跟圣骑士都可以称为“神殿的走狗”，可要说发誓保护弱小的，就只有圣骑士了。
“小偷，滚出来！”海伦娜犹在叫嚣。
舒睦不知道海伦娜为什么会认定罗伊仍在艾利亚城内，但她既然说了要血洗艾利亚城，就绝不是开玩笑。在场众人很快就发现随着海伦娜俯冲而下，那些环绕在她身边的黑烟也沉降下来，将方圆数百米的范围彻底笼罩住了。
有意图逃跑的人没来得及刹住脚，一头撞上翻腾的黑烟，转瞬就落得跟前头几个弓箭手一样的下场。有了前车之鉴，其他人顿时不敢再乱跑。
但呆呆地站在原地，显然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
就有胆子比较肥的佣兵试图跟海伦娜沟通，以便搞清楚她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如果说海伦娜刚出现时众人还不知道这魔女是谁的话，等她露了一手使毒的本事，只要不是太孤陋寡闻的，都猜到她的身份了。
“海伦娜的实力不该这么强。”肖低声对舒睦说。
西里尔的注意力全放在海伦娜跟佣兵的对话上了，一时间倒也没留意他俩的窃窃私语。
“也许是魔剑增强她的力量？就像仙侠故事里面妖魔鬼怪得了个法宝就狂升几级……”舒睦也小声地回道。
“但是那魔剑却被人抢走了，难怪她要抓狂。”肖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
舒睦闻言苦笑：“我只希望艾利亚城别变成第二个橡树村，那些佣兵拖不了她的注意力多久，得想想办法。”
这边还在说着，那边的佣兵就被海伦娜化作了一滩肉泥。
这画面让舒睦一阵反胃。
不过佣兵们毕竟不同于普通人，在发现逃不了，也无法谈判以后，在场众人不管原本属于哪个佣兵团的，现在都自觉地站到了一起，默默地拿好了自己的武器。
舒睦有些发愁：“海伦娜现在的模样看着好像没有实体，我们的攻击对她会有用吗？”
如果妖魔有实体，那直接把实体消灭掉就可以解决。但海伦娜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幽灵一样的存在，对于这种敌人要如何对付，舒睦实在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圣洁的白光忽然在肖舒二人闪烁了一下，并迅速以他们为圆心向周围扩散开来。
舒睦只惊讶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这是西里尔给了他们神圣加持——在亲眼看到海伦娜残杀佣兵，又得知她在追击罗伊以后，虽然面上不显露一丝情绪，西里尔心里却早就怒不可遏了。因此，他再顾不上隐藏身份，直接给在场的人加持祝福。
在场虽然有近百人，但对于西里尔这种高级祭师来说，同时加持这么多人也不是多大的负担。
就像光明神殿的人对妖魔十分敏感一样，海伦娜对于战场上发生的变化也是立刻就感应到了。
不过在她转攻西里尔所在方向的同时，意识到有祭师做后盾的佣兵们也不需要任何的指示，马上自发朝西里尔所在的方向靠拢。
能同时给这么多人祝福的祭师绝不是简单人物，只要能保住他，自己存活下去的希望就会高得多！
稍微有点战斗经验的佣兵，此时都是这样的想法。
于是海伦娜虽然凶猛，一时间却也近不了西里尔的身。
大战终于展开。
海伦娜气势汹汹，佣兵们虽然有西里尔做后盾，但毕竟是临时凑起来的散沙一盘，即便西里尔是高级祭师，他一个人的能力也有限，等战局进入僵持阶段，那就是他跟海伦娜的耐力比拼，舒睦不认为西里尔能胜过狂化的海伦娜。
“你保护西里尔，我去试着找海伦娜的魔核。”肖忽然说。
不利的局面连舒睦都看出来了，像肖这种喜欢战斗的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所以舒睦还在暗暗着急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铤而走险的办法。
这个世界的低级妖魔一旦肉体毁灭就会死亡，变成散乱的魔法能量。而高级妖魔则不会，就算肉身没了，魔核还在的话，就仍能挣扎一段时间。肖推测海伦娜在被罗伊讨伐之后其实已经半死了，现在看上去再厉害，也只是强弩之末——所以她才会急于寻找罗伊带走的魔剑。
舒睦没问肖有没有把握成功，只点点头说：“你放心去。”
西里尔听到两人的交谈，转过头来想给肖加个光之护壁，却被后者一跳躲开了。
“我这是要悄悄绕到海伦娜的身后去，你给我加个光之护壁，那还谈什么隐秘行动。”肖算是服了神殿这些人一根筋的思维。
西里尔：“……”
“好了，舒睦会顾着你，你则看好这些炮……佣兵们，让他们多跟海伦娜死磕一段时间。我去了。”肖一派轻松地说着，隐去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