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素娇喘吁吁地跑回自己的文澜苑,守门的两个婆子见小姐如此颜色,惊异地互望了一眼,只不过她们身份不比奶过主子的李嬷嬷,也没敢张口问,邵素见到了自己院子,方停下脚步,站在垂花门,捂住胸口吁气,四个小丫头正在外院整理花草,见了小姐,忙过来道安。
邵素点了点,进了垂花门,到了内院,见自己其他两个大丫头头镯儿钗儿一个在晒被,一个晒书,见她过来,同声道了声:“小姐。”
邵素点了点头,低头见自己的宝贝书被砖头压着,对钗儿道:“钗儿,书用这粗糙之物,可是要压坏了的。”
钗儿看了看,为难道:“小姐,那用什么方好?我怕风大了,吹了页数。”
邵素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好,突然褪下手中的一个镯子,放在书上道:“便用这个好了。”
钗儿脸色微变,道:“小姐,把首饰放在这儿,丢了怎办?再说这么多书,难不成把首饰都压上?”
这话堵得邵素答不出来的,只是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些石头压着,十分心疼,掂量了会子,道:“我去看看砚台够不够……”
钗儿与镯儿对望了一眼,道:“小姐不必去了,我们去弄吧。”
邵素听了这话,回身道:“那你们可要仔细些。”
钗儿与镯儿答了声“是”,她们二人是太太指给邵素的,与自幼一起长大的玉儿坠儿不同,因此情分上差了一层,倒是对邵素恭谨了一层,不似坠儿玉儿那般亲厚无忌。
邵素进了自己的正房,大丫头錾儿过来给她脱了银袄裙,换上家常短袄,镯儿进来,托着绿玉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邵素坐在东坡椅上,喝了口茶,慢慢静了下来,眼前忽然显出那个汉子的身影,那死死盯着她的目光,仿佛要剥光她的衣服扑上来似的……简直,简直就是亵渎!
皱着眉又喝了一口茶,拍拍胸脯,心道恁地平白无故的,要找这么又凶又无礼的男人做侍卫,自己以后可要躲着那个门才好。
一时婆子传唤“李嬷嬷”,见帘子一挑,李嬷嬷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对邵素行礼道:“姑娘,书找到了。”
邵素立时忘了害怕,站了起来道:“在哪里?我瞧瞧。”
李嬷嬷一边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边倒:“这可是我那家那口好不容易淘到了,光打点就费了五两银子哩……”说着,伸出无根指头在邵素面前晃来晃去,屋里两个大丫头皆是后进来的,没有李嬷嬷的体面,便不敢象坠儿玉儿那般说道,只皱了眉头,怕小姐再被讹了银子,却见邵素双手一摊道:“李嬷嬷,我倒是想体贴你,只是银子都让玉儿收着了……”
李嬷嬷又暗骂了声“多管闲事的小蹄子”,眼溜溜地望向邵素内室的梳妆台,錾儿见了,突然过去把帐幕放下,挡住李嬷嬷的视线,道:“小姐,累了就歇会儿子。”
邵素虽然无心俗事,却也不傻,见这情形,抿嘴一笑,拿着那书喜孜孜地进了内室,李嬷嬷欲要跟上,却又不敢,要知府内规矩,不是贴身大丫头是进不得小姐内室的,只得在外面团团乱转,狠狠瞪着錾儿一眼,镯儿看得明白,暗中佩服錾儿不言不语的暗劲,低头偷笑,李嬷嬷外面站了会儿子,觉得邵素既拿了书,一般会是不出来的,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劲,只跺了跺脚,心中骂了几声“没有良心的小蹄子们”,便走了出来。
冬日时短,不一会儿,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坠儿从后罩房回来,见小丫头玲儿正端着饭盒向内院走去,道:“给我吧。”玲儿忙把饭盒递给坠儿,坠儿提着饭盒进了屋,跺了跺脚道:“真冷啊。”侧头见钗儿在侧,问道:“今儿的素碳可领了?”
钗儿摇头道:“素碳是上好的,早被那几个院子里的领光了,只有红碳。”坠儿跺着脚道:“怪不得不如往日暖和,那几个蹄子嘴上说的好,是给自己的奶奶小姐领的,说不得都领了自家屋子里去,哼!”突然藐到钗儿镯儿在,怕有什么不得体的传到沈氏耳朵里,只好住了嘴,道:“小姐哩?”说着,把饭盒放在前厅八角桌上。
錾儿向内室一努嘴,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坠儿便知这又是小姐看书看的发狂,连饭也不吃了,有些事只有她来劝,遂掀开帷幕进去,果然见邵素依在撒花床搭上,秉着书,靠着琉璃灯,长长的睫毛潋滟出淡淡的人影。
“小姐,先吃食再看吧,要不这冷天的,饭凉了可要病着的。”坠儿劝道。
邵素“哦”了一声,却不动身,坠儿见不是事儿,又走近几步劝道:“小姐,快吃吧,镯儿钗儿几个在外面等着呢。”这话有两种含义,一则这两个丫头是太太的人,小姐这样子会让太太得知,二则若是她不吃,她们几个丫头也不得吃食,这大冷天的,她废寝忘食,没由来也让手下人如此。
邵素仿佛未觉,只盯着那书,忽然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坠儿扶了扶额,又郑重其事地把那话重重强调了一遍,邵素半天方反映过来,终于放下了书,站了起来道:“好,那我吃点。”
坠儿松了口气,扶着邵素出了内室,镯儿上了漱口茶,钗儿给她净了手,錾儿给她摘了首饰,坠儿给端上饭菜,一盘野鸡齑,一碗莲叶羹,四样小菜,邵素不爱吃荤,只把那碗羹喝了,略动了几样小菜,便说饱了,让那几个丫头把那野鸡瓜齑分了吃便罢。
坠儿亲自给她端上漱口茶,道:“小姐吃的也太少了些,也别先急着看书,小心积了食,你看老太太吃完都要走两回呢。”
邵素急着回去看书,哪里听她的,吐了口茶,站起来走进了内室,坠儿瞧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见镯儿几个已然坐在桌上开动,也坐了下来,把那剩下的羹分给三个丫头,忽听錾儿问道:“玉儿怎样了?”
坠儿道:“也还罢了,幸得太太没真动气,不过打个样子罢了,歇息几日怕是回来了。”錾儿点头道:“那便好”,镯儿钗儿却没说哈U,一时众人分着把邵素剩下的吃完,今日是錾儿的差,錾儿搬着枕头进了内室,把床榻上的锦被铺好,见邵素一动不动还在秉着书,摇了摇头,心道今夜必是有的熬得,小姐不睡,丫头哪能先闭眼,只得站在那里等着邵素歇息不提。
萧生交了今日的差,回到了王府前院的后罩房——这是王爷特特叮嘱下人们让出来给皇家侍卫住的,因此倒也宽敞舒适,若是那常驻不回家的,一人便可住得一间,另外还有小厮服侍,待他进了屋,见四面雕花漆光,十分精致整洁,心道这王府果然富华,连这下人住的房间都如此奢丽,却不知这邵源有意巴结,故几天之前便修整过了的。
小厮叫砚儿,是萧生李哥这几个共用的,刚把屋子打扫过来,见萧生进来,退了一步,道了声:“军爷,请。”
萧生点了点头,道:“劳烦你了。”
砚儿是个伶俐的,忙不迭道:“哪里,哪里,军爷辛苦。”说着眼瞥着这汉子虎背熊腰,十分彪悍,有些害怕,他在小厮里算是白俊的,听说那些军爷整日见不得女的,便会……蹬蹬退到门口,道:“不知军爷还有甚吩咐?”
萧生怔忪不定地沉默半响,突然问道:“王府里的小姐一共有几位?”
砚儿忽听这汉子问起府里小姐来,不由吃惊,却也没多想,顺口道:“一共有三位,大小姐是王爷王妃亲生,二小姐乃二房侯爷燕姨娘之女,三小姐乃王爷闻姨娘之女。”
萧生点了点头,便想问其闺名,忽觉得此举十分唐突,何况一个府里的小厮也未必晓得,只得道:“罢了,你去吧,这里没事了。”砚儿松了口气,转身退出。
萧生待他关了门,突然从怀里掏出那簪子,琉璃镶金的样式,前端堑着碧玉,在这灯光摇曳下,闪闪发光,似乎,还散发着香气,那一定是她发髻的香,沾了她的头发……萧生拿着簪子放在鼻端嗅了嗅,情不自禁,把嘴俯上,一点一滴地吻着这簪子,忽然想到,自己吻着这簪子,就仿佛吻着……
想到这里,白日领口的皓雪突然浮现在眼前,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向来少思,一时觉得羞愧,蹬蹬坐在了东坡椅上,突然又想起李哥的那话,相差悬殊,何止如此,她是天上神仙,自己不过是卑贱的穷小子,万千情思,不过虚妄,只是……
望着那簪子,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