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瞧瞧那傻小子,见了你都痴了。”玉儿在车舫上,抿着嘴对那小姐笑。
小姐脸上一红,道:“休得胡言。”心却微微惊异,她容貌算秀丽,却也称不上天姿国色,如今在世家贵族里,哪个小姐不是长得花容月貌,恁地还有这等傻子,见一面便发痴的,不过想想也释然了,大约从那穷地方出来的下等军士,见惯了粗布荆钗,难得见她们这种金贵女子罢了。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拿起那《芙蓉诗词集注》细细读了起来。玉儿在旁边看着,不由劝道:“主子也省省吧,这天冷的,又不是考状元,在车上小心晃了眼。”小姐摇摇头,继续秉着书看,玉儿知晓劝不得,叹了口气。
要说小姐虽然是庶女,妾母地位也不高,但是到底是先皇亲兄瑞王府里的正经主子,只是这性子,若是男子也罢了,考出个状元来自己出去便是一片天地,也不靠府里那些牵牵绊绊,却又是个女子,性子又是这样冷清的,甚么事都一概不管,不知将来这婚事……唉。
一时到了王府后院角门,守门的婆子见这车舫的尾记,知晓是府里的三类主子,也不上去迎接,待那车舫停在门口,方走了过来道:“这是……”
玉儿走了下来道:“这是王妃吩咐三小姐出去给老太太买芙蓉糕哩。”府里老王妃一律称之“老太太”,王妃则或称“王妃”,或称“大太太”。
那婆子听是老太太的差事,忙满面堆笑,跑过去开了门,对玉儿打躬道:“姑娘辛苦,老太太知晓三姑娘这么孝顺,心里一定更是疼了的……”
玉儿苦笑一声,心道老太太除了会有郡主名号的嫡大小姐,对其他姑娘都是淡淡的,何况自家主子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象二小姐机巧卖乖,只有更不得喜的份儿,还好王妃是个容得住人的,对庶子庶女们也算得周倒,看在自家小姐妾母是她从前贴身丫头的份儿上,还看顾着主子一两分,这次老太太想吃糕,王妃吩咐主子出去买,必是想让主子在老太太眼前争点体面,好为眼下说亲争些体面。
正想着,三小姐邵素从车舫上走了下来,先把书递给了玉儿道:“这书要放好。”玉儿答应一声,心却道这东西吃不得穿不得,小姐却宝贝似的天天拿着,有甚用?看着两手空空的小姐,问道:“小姐,芙蓉糕呢?”
邵素这才想起来,玉儿因为刚才修车舫,把那糕点放在她的侧案上了,可她确确忘记在哪里了,转身欲上车舫去寻,却被玉儿抢着进了车舫,到处搜了搜,终于从角落里把那芙蓉糕掏了出来,因为跌落,多少有些碎,不由抱怨道:“小姐,你也不太小心了,连给老太太的东西也不经心。”
邵素平日听惯了这丫头的唠叨,也只笑笑道:“不过是些米糕罢了,老太太应不会经心的。”玉儿咬着嘴唇道:“这可不定,老太太不经心,挨不住小人多嘴呢。”说着,眼眸向东边一瞥。
邵素知晓玉儿对二房抢自己的亲事很是不满,笑着摇摇头,道:“快走吧,老太太等着呢。”一时主仆二人进了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过了厅堂,到了老太太的鸿福院,一进门,婆子便传唤道:“三小姐--”
大丫头鸳儿出来打帘子,笑着对邵素道:\\\\\\\"三姑娘来的巧儿,王妃跟老太太正说你哩。\\\\\\\"
此话若是府里大小姐邵月听得了,必是要撒娇问说了什么坏话,若是二小姐邵盈知道了,必是笑问有什么得益的,可这三小姐听了这话,也只是漠然笑笑,拎着那芙蓉糕进来,见满屋的花红柳绿,对着正位的老王妃徐氏与王妃庄氏行礼道:“见过老太太,太太。”
老太太瑞王妃邵母今年六十岁年纪,鬓发如银,穿一件金色万字符锦衣,下映着高底花鞋。见了邵素,不过微微点头道了声:“好。”
王妃沈氏正坐在邵母右首,笑着对邵母道:“这丫头也是个诚心的,我随口说了句老太太爱吃芙蓉糕,今儿就去巴巴去拿稻香村买来。这稻香村可是要赶铺子点数的,竟轻易不得好儿的,这不,让她给讨来了……”
邵母听王妃如此说,终于赏脸笑了笑道:“倒是个实诚孩子。”邵母的大丫头雁儿听老太太这么说,忙过去把那芙蓉糕接了过来,拆了纸包,放在托盘瓷托上,恭恭敬敬地给邵母呈上。
邵母拈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时方尝出些滋味来,这方真心笑了,对跪在地上的邵素道:“好孩子,快起来吧。”邵素低低答了声“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站在了沈氏身边。
沈氏见这庶女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摸样,也不肯多在老太太面前讨巧,心里暗骂其不争气,只是她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筹码,若不想让自己女儿嫁到塞外,便只能用此法了。遂又向邵母笑道:“这丫头也到及笄的年纪了,我寻思着……”还未说完,突然听到门外有声音“哎呀呀,大嫂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众人抬头望去,见门帘一先,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是邵母第二子邵瑾之妻徐氏,邵母一共有一子一女,大女儿韶华被先皇嫁到了塞外,大儿子邵源在瑞王薨后,作为世子继承爵位,只是每日不过玩乐,十分不成器,娶得大媳妇沈氏倒是有谋算的,只是瑞王府眼见的没落,自己丈夫又立身不足,左右也不离于内宅用力罢了。
第二子邵瑾乃庶生,却是极为争气,小小年纪就上阵杀敌,十年立功无数,三十多岁争了侯爵回来,只因老太太在,还未曾分府单过,只是这蒸蒸日上的二房相对于日落西山的大房,对比未免显明,连穿衣打扮上也差别了许多,沈氏不过普通的日常家服,徐氏却是艳艳盛装,头戴宝钗,身穿百蝶裙,一双丹凤眼正滴溜溜看着邵素。
邵素感受那远远射过来的眼目,把头低得更低,畏缩地向嫡母靠了靠,有些害怕。
沈氏见了这架势,强笑道:“弟妹,快来,正说三丫头的亲事哩。”
徐氏拿着帕子抿嘴笑道:“老太太还是最疼大嫂的,你看二丫头比三丫头大着一岁,却跟你家先商量三丫头。”
邵母何等人物,听了这话道:“二丫头说,三丫头也说,都说。”
徐氏听了这话,方到邵母下首坐了,笑道:“说起这几个丫头,我还想,说什么二丫头三丫头,其实最该说的,是大丫头呢。”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大小姐邵月很有可能按照惯例嫁到塞外和亲,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恁地二夫人突然这样说?正思想间,突然听徐氏又道:“对了,好叫老太太得知,佰儿今日从书院回来,我听随身伴当说,先生夸奖来着,说这次春闱,是必中的。”说着,微笑地看着沈氏,又望了望躲在背后的邵素。
沈氏脸色微变,知晓她这么说的深意——主持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乃礼部尚书赵晗,这位尚书亦是主持和亲的重要人物,徐氏之子邵佰是否能一举得中固然与这位大人息息相关,可邵月的亲事(是否可以避免和亲,即使和亲也要选一个稍微近些的荒蛮之地)也是这位大人一言可决之的。
恰好这位大人膝下有一子正要说亲,虽说尚书大人的嫡公子配王府里的庶女还有些不衬,却是因这位公子微有腿疾,倒是与庶女配了个正对,据说那赵晗是个情种,当年与正室夫人感情极好,夫人只生子一人便撒手人寰,赵晗便发誓不再娶,这些年一直守着这个孤子过日,自是疼到了极处,因此王府里两房夫人都打的好盘算,想要与这位大人做亲家,现下赵家来人,单看老太太许谁了。
邵母如何听不出徐氏的话外之音?自是暗示她相对于大孙女的婚事,邵佰的前程要更重要,让她不要表错态,但是她却不动声色,只笑了笑,道:“二丫头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突听门外一声轻笑,道:“我就知晓老太太最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