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白曾经听说过一个老笑话。
一妇人生有十个孩子,夫死,再嫁,对方也有十个孩子,后来两人又生了十个孩子,有一日,妇人大惊失色地跑到田边冲正在劳作的老公喊:“快!快!快回家,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在打我们的孩子。”
季秋白就是那个我们的孩子。
在这个人口开始逐渐单薄的时代里,季秋白家堪称奇迹。她的父母都是再婚,母亲带着两个儿子,父亲带着一儿一女,后来又有了她。生活不是童话故事,不是所有的后爸后妈都是刻薄恶毒的,最起码在这一个家庭里,亲生父母对于季秋白来说是最不顶用的,他们所有的爱都小心翼翼的给了前窝身心受到摧残的娃们,对于季秋白这个意外反倒是忽略的可怕。
她父亲兄弟姐妹五个,上头四个姐姐,季家的名号在遍地都是权贵的京城也是响当当的,季秋白的爷爷是个老革命家,奶奶是名门闺秀还是早年著名学者,两老带着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大院里,季秋白的父亲是唯一的儿子又是老幺,用宝贝凤凰蛋来形容都不为过,“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就是最好的诠释,上学、工作、结婚、生子,青云直上,季家两老都一手包办,全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人生赢家莫过于如此。
唯一的意外就是遇上了季秋白的妈妈,一个美丽到无与伦比的女人,硬是让季父不顾家人的反对愣是娶进了家门。
相对于季父雄厚的家世,来自小富家庭的季母就有点够不上台面了,更何况还是个二婚的女人,这也直接导致了季秋白还没出生便不被爷爷奶奶待见。季家两老一直都认为是季秋白的母亲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唆使儿子反抗家里、反抗父母,破坏了他们幸福的大家庭,因此对于这个流着一半那女人的血的外孙女,两老从心里都带着厌恶。
从小季秋白就被哥哥姐姐们常常以各种借口欺负,反正每次不管她怎么哭,怎么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不会向着她,反而是各自小心翼翼地哄着呵护着前窝的小崽子们。季秋白不满过,也希冀过,甚至为了引起父母的关注,她还疯狂堕落过一段时光,然而最终关注有了,接之而来的却是无数的恶毒话语。
“你怎么不去死,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那么不要脸,我们季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那孩子心肠真坏!怎么看都不是我们季家的种”
……
希冀被狠狠打破的小季秋白心里也狠狠地恨上了,好啊,既然你们都说我是个坏孩子,那我就彻底坏给你们看!
喝酒抽烟、打架逃学、早恋从此成了她的家常便饭,那段时间里,进出大院都会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看,季家小女儿,不良少女,啥都不学好,季秋白是无所谓了,可季家还要脸,最后季家老太太一声令下,直接把她扔到了寄宿学校,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而从被扔到寄宿学校开始,季秋白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们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自己又何必作践自己,于是从此不再对那个家、那对父母抱有任何的希冀,她戒掉了所有的不良嗜好,彻底告别了那群乌烟瘴气的朋友,一心扑到了学习上面,好好学习攒够资本离开那个冷漠的家成了她唯一的目标。
大四还没毕业的时候,季秋白以光速打包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参与了学校的大学生支援大西北计划,然后光速离开了那个生长了20多年的城市,等到那个家反应过来,她已经在祖国的大西北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了。
季秋白大学读的专业是农林类专业,来到资源人才都相对匮乏的大西北,很快的便成了技术骨干,加上她肯吃苦耐劳,很快地便成了当地研究所最年轻的女所长。
一晃四年过去了,这四年当中,她父母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到最后直接对着电话吼,让她赶紧滚回去,家里给她安排一个前途光明又轻松的机关工作,别留在大西北丢人现眼的。
季秋白自然明白为什么一向不太管她的父母突然如此“关心”她,无外乎她如今都快28了还没嫁出去,她那些所谓的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了,她父母如今都身居高职,脸面自然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不过季秋白可没打算乖乖听话滚回去,然后被所谓的家人强行打包送到他们口中的精英男手里,她早过了那个渴望父母疼爱的年代,这辈子也不指望嫁人生子,在这里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舒服,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她,他们总不能直接绑了她回去,那家人还要脸呢。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里,也不知道是那些人终于死心了还是怎么的,终于让她耳根落了个清净,而她的小日子也越过越滋润,每天和自己最喜欢的工作打交道,每天跟自己最爱的植物亲亲密密,看着自己精心照顾的花草树木农作物绽放出勃勃生机,那种兴奋和激动的感觉是无可取代的。
季秋白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了,谁知她30岁生日还没过,狗血的意外就发生了。
季秋白一直是众所周知的宅星球人,难得出一次门,就连平常买些什么东西都是托别人帮忙带,不过这一次平日惯常帮她带东西的阿桑大婶回娘家走亲戚去了,加上家里储存的食物都快吃光要断炊了,她就亲自出门了,想着索性一次性把东西买全了雇辆车运回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去,季秋白就把命给送掉了。在大西北穷乡僻壤的小镇上,犯罪什么的从来都是个稀罕事儿,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形容也不为过,偏偏近日一伙犯了好几个命案的逃犯逃窜到了小镇上,巧的是这伙人刚到小镇上就被认了出来,更巧的是那伙逃犯劫持人质时季秋白正提着大包小包路过,手里有了人质,逃犯们心里也有了底气,一边用枪顶着人质的脑袋一边气势汹汹地喊着要车要钱。
有人质在手,特别那个人质还是当地有名的年轻女所长时,警方可不敢大意,一边让心理专家和逃犯们沟通协商,一边让人备车备钱,还有最重要的是通知狙击手。
眼看着逃犯们拿到车和钱准备扔下人质逃窜时,季秋白心里总算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从头到尾她表现得很镇定,但实际上她的心都快到跳到嗓子眼了。
就在那个一直用枪顶着季秋白脑袋的家伙要把她往前一推,自己往车里钻时,枪响了。
逃犯没开枪,狙击手也没开枪,而是逃犯手里的枪走火了。
被子弹穿透心脏的那一刻,季秋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唯一的念头是如果那家人知道她死了,会不会有一点伤心?好吧,临死前她必须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对那家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期望的。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季秋白再次恢复意识,还没来得及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激动一下,便被右大腿叫嚣不停的疼痛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努力睁开酸涩不已的眼睛,马上被白晃晃的光刺激得马上重新闭上了眼睛,但下一刻,她又猛地睁开了眼睛,顾不得右大腿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被白光刺激得眼泪夺眶而出,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刺眼白光的来源,一个吊在漆黑房梁上布满灰尘的小灯管,正孜孜不倦不遗余力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季秋白此刻脑子里想的是,她这是枪伤吧,就算命大死不了起码也是个重伤啊,这么严重的伤就算不送省医院也得送市医院吧,可是在她印象里,就算是小镇上的诊所条件也没那么简陋啊!
“哎,你醒了啦,别乱动,好好躺着。”在季秋白愣神间,吱呀一声,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道温和悦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伴随着低低的脚步声,对方声音渐近,又道:“怎么傻傻地盯着灯管看呢,快别看了,伤眼睛。”
季秋白终于回过神来,惊讶间挣扎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牵动了疼痛不已的右腿伤口,痛得她忍不住低呼一声。
对方快步走了过来,按住她,嗔道:“你这孩子,叫你好好躺着别动你非不听。”
季秋白强忍着大腿的疼痛把目光投向了扶着自己的女人,三十来岁左右,一张圆圆的讨喜的脸,齐耳短发,可问题是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怎么就叫自己孩子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季秋白重新躺好后女人松了口气,继续唠叨道:“你这孩子也算命大的了,烧了三天三夜总算退烧了,赶明儿真得叫你妈杀鸡还神。”然后看了一眼她的右腿,叹了口气:“很疼吧,伤口本来就够深的了,加上被水一泡,就发炎了,要是护理不好以后就惨了,大妹,你和婶子说,这到底是怎么整的?伤口是狗咬的吧,谁家的狗?还有……”
季秋白终于忍不住,“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询问的话语马上顿住了,女人略显奇怪地看向自己扶着的女孩,“莫不是吓傻了,大妹,我是你明婶子,这里是村卫生站。”
季秋白被她口中的大妹二字惊到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手脚脚,短袖短裤掩盖不住无数细碎的擦伤痕迹,但明显缩水了一圈的胳膊腿顿时让她的嘴巴惊得合拢不上,这是怎么回事?!
这压根不是自己的身体啊,她活了快三十年了,难道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构造?!
季秋白顾上大腿上叫嚣不停的痛楚,鼓着一口气撑着底下坚硬的床板想要再次坐起来。
明婶子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孩子是嫌伤得不够重么,都让你好好躺着了怎么就不听话。”
季秋白没理会对方,借着对方的力量侧着身子细细打量着陌生的房间,顶上是瓦片的屋顶,地下是灰色但干净的水泥地板,熏得略显灰黄的墙壁,房间空间不大,零落地摆放着几张古老陈久的木椅,房间最右边靠墙壁有个矮矮的木柜,一层一层地放着一些类似药物的东西。
村卫生站?什么地方啊?小镇的诊所自己去了无数次,条件怎么也比这好上一百倍啊!
身体不是她的,地方也简陋陌生的很,难道她借尸还魂了?
这个念头才浮现脑海季秋白就吓了一跳,她从来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可是仔细一想,除了这个,她真的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解释她目前的境况。
女孩呆愣愣的样子让明婶子心中浮起疑惑,难道脑子真吓出毛病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季家现在可是只这么一个劳动力了。她尝试性地喊了两下:“大妹,大妹。”
季秋白马上回过神来,对上对方奇怪又带着担忧的视线,勉强抑制住略显慌乱的心情,支支吾吾地道:“明婶子,我……头昏得很。”是叫明婶子吧,她没记错的话。
听到那句明婶子,明婶子算是放心了,道:“来,赶紧躺好,能不昏么,烧了三天三夜没把你脑袋烧坏就要偷笑了,”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躺下,语气带上了一丝严厉,“你这腿伤得可不轻,要是不想以后当瘸子这几天都乖乖躺着吧,好好养着才是正事,还有,你老实和婶子说,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无缘无故地就昏倒在自家果园边的水潭边上了,还有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那一地的血都快把你妈被吓死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这话里的信息量蛮多的,季秋白此刻还没把事情理顺,加上身体一抽一抽地痛着,连带着脑袋也乱哄哄地,只好胡乱地摇头喊头晕。
明婶子见状,只好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你这两天还不能下地,等好了再回家,你妈刚走的,她本来想留下陪你的,我让她走了,她的身体可熬不起夜。”
季秋白犹豫了下,轻声问:“明婶子,帮我拿个镜子,好么?”
明婶子笑了,“怎么,怕伤到脸了,放心,脸蛋还是漂漂亮亮,不过你要是不好好休息,到时候可就不好了。”最后一句话带上了玩笑般的吓唬。
季秋白汗了一下,不过这么让人拿镜子来倒也显得奇怪,还是算了吧,于是她乖顺地点头,然后闭上了双眼。不是她不想马上弄清楚自己目前的境况,实在现在时机不对,加上脑仁身体都痛到她无法集中精神去想事情了,有什么事等身体不痛了再说吧,反正最坏也比不上死亡。
明婶子轻轻掖了一下被角,女孩苍白脆弱的脸色看得她心中一片怜惜,联想到季家目前的状况,心中更是多了一丝心酸,季家当家的才去了不到半年,母亲身体又是不中用的,家里其他孩子都还小,那些糟心的亲戚也指望不上,整副担子就落到了大姑娘身上,可怜的孩子今年也才十七岁啊,就得担起一头家了,唉,自己能帮衬的就帮衬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