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油块慢慢的在锅底一点一点的消融,甜腻的香气随心所欲的释放而出。
油炸馍片,不是万俟元最喜欢的食物,但是用来炸馍馍的猪油,万俟元对它情有独钟。
那桶猪油是他自己熬的,他特意在猪油里参了几粒茴香和白糖,这样可使它变得更为细腻,存放时间也会更加持久。
许多人说,常吃猪油会让人增肥变胖,对于这种说法,万俟元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它只是一种辅料,哪来这么多说道。
觉得好吃,吃就好。能吃饱才最重要。
独自呆在偏厅的春秋百花,透过窗帷看着那恣意飞舞的皑皑白雪,不免有些出神。
忽有一道身影掠窗而过,直奔厨房,是阿元师弟。
他真的回来了,在所有蒙童都弃武馆而去的时候。
春秋百花冰凉的心间,终于有了些许的暖意。
就知道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一定会回来。
不然那一夜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找自己的爷爷。
可是,你此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春秋武馆关了,我和爷爷也要走了。
再次回到那座深山,守着父母亲的陵墓......血仇终难报!
心绪平复后,春秋百花紧跟着来到了厨屋,刚走到门外,当下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面带笑颜推门而入,只瞧万俟元不断扭动着身体,口中还哼哼着一些奇音怪调,样子有些可笑,然后说道:
“小元子,偷吃什么呢,这么香。”
“喔,还没睡呢师姐。我炸点馍片吃,饿一天了,要来点不?就着小咸菜,可是吃着美呢。”
“又是用你那猪油炸的啊,吃了会发福的。”春秋百花说道。
“这你可就不懂了,冬日食猪油,补虚润燥,愈枯涩脏腑,解皲裂肌肤,好处多着呢。来,尝一块,啊--”万俟元将一块刚刚炸好的馍片送到了师姐嘴边。
春秋百花今日也没有吃多少东西,还真是有些饿了。
况且这普普通通的馍片,经师弟炸过之后,色泽金黄,满屋飘香,立刻勾起了自己的食欲。
只是那只递到自己嘴边的爪子,指甲缝里全是泥,脏兮兮的只叫人倒胃口,春秋百花忙说道:
“别了,这一块还是你自己吃吧。你再帮我炸一块,我自己拿。”
“嘿嘿,是有点脏哈,回来的急了些,我忘记洗手了。不过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万俟元毫不在乎指缝里的泥垢,三两口就把馍片吞进了腹中,还不忘舔上一舔沾满油水的指头。
“哎哎哎!你用筷子夹着馍片入油,别用手拿!”百花急道。
“是是是,用筷子、用筷子。要不师姐去帮师弟我烧点开水?我好洗洗手,顺便再泡个澡也是可以的。”万俟元说道。
“美死你!应该是,我帮你炸馍片,你呢,熬上一锅粥,炒上盘菜就更好了。”春秋百花说道。
“哦---是不是粥最好是花肉粥,菜呢,一盘爆炒土豆丝,一盘凉拌三丝,一盘热乎乎的香辣乱炖呀?”万俟元有心打趣道。
“好啊好啊,没想到你还会烧菜呢。等着,师姐这就去帮你取食材。”春秋百花高兴道。
“哪还有食材,地窖里都空了。”万俟元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武馆里有两个地窖麽?”
“武馆有两个地窖?这...我还真不知道...”
不大一会,春秋百花拖着一筐蔬菜回到了后厨。
万俟元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很快,饭菜做得了。
席间,万俟元狼吞虎咽着。玉天馆主开了一坛尘封多年的窖藏黄酒,百花师姐虽不胜酒力,却仍旧陪着师傅他老人家,时不时的痛饮一杯,不过三两杯下肚,脸颊已泛起了嫣红。
看得出,这爷孙两个,现在的心情是非常之不好......
要不要陪师傅喝点呢?
是喝呢,还是喝呢,还是喝呢......
只是这一坛酒,能浇下愁麽...
万俟元搁下碗筷,捧起酒坛斟了满满一碗,平端在了身前,正色道:
“师傅,小元子跟您的时间虽说短了些,但您在小元子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我爹,但是比我娘高,这是徒儿的心里话。谁让我自打出生到现在,压根就没见过我娘呢,就连做梦也没梦到过。有时候我都差点相信我爹说的,他说我娘把我给扔了,像丢垃圾一样。呃...徒儿好像说跑题了,算了不说了,徒弟先干为敬!”
看着徒儿一饮而尽,玉天馆主方才道:“你这臭小子,你不是说早在多年前的那场暴洪下,父母不幸双亡了麽。怎地现在,又是没见过你娘亲呢。”
万俟元给师傅将酒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而后道:“当初您随口一问,徒儿也就随口一说了。”
“你就是心眼儿多,不老实。”春秋百花打岔道。
万俟元捧碗痛饮,长袖一抹,佯装酒意上头,却是意味深长的说:“太老实,不好活。”
师徒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
春秋百花突然说道:“这顿饭菜,很香,很好吃,可惜以后吃不到了。”
万俟元不慌不忙倒上酒,面带笑容说道:“怎么会吃不到,有我给你们做啊,如果师傅和师姐不嫌弃小元子手艺差的话。”
说罢,万俟元再次将酒一口饮尽,继续倒满,继续喝。
春秋百花苦笑,道:“你知道我和爷爷要去哪麽?”
万俟元显然对这问题漠不关心,倒是有些在意这酒,其色如琥珀,味道香醇,比起父亲的自酿也毫不逊色,还要好下喉的多,遂道:
“只要跟着师傅,去哪都行。”
“你?为什么...”
万俟元打断道:“师姐用不着犹豫,也不用怀疑什么。类似弟子事师,敬同于父的鬼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是那个我,爱贪小便宜,喜欢凑热闹的小元子。我之所以执意要跟着师傅,只是想习武,关键是免费的。”
坛子里最后一口酒,此时也被万俟元喝完了,微醉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了炽热之意,接着又道:
“我的话说得有些糙了,也不大近人情。师傅若不愿意带我,小元子继续以前的生活,师傅若差一个服侍之人,小元子甘做犬马,不知师傅意下如何?”
春秋玉天宛如初见万俟元那时一样,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道:“深山老林苦度日,似你这性子,只怕耐不得冷清寂寞。”
“师傅这是答应了?”万俟元说道。
“我若应下,你难有后悔之日。”春秋玉天试探道。
万俟元忙回道:“师傅有所不知,徒儿这人出了名的缺点多,可有一点,天下人都不及我。居闹市我如鱼得水,藏深山似入海蛟龙。再者说,我人都跟您走了,要是生了悔意想落跑,您连小指头都不用动,打个喷嚏,我也就死了。”
春秋玉天捻须轻笑,道:“百花,去将剩下的两坛黄酒一并取来。”
“这酒还有?甚好、甚好,还真有点喝上瘾了,劳烦师姐了哈。”万俟元腆着脸嬉笑道。
借着百花去搬酒的功夫,春秋玉天霍然正色道:“小子,一个问题,你若照实回答,老夫这毕生所学全都传你,你若欺瞒作假,至此,你我二人分道扬镳,再无师徒名分。”
万俟元凛然,道:“师父请讲。”
春秋玉天双眼微眯,道:“你入我门下之前,可曾做过旁的修行?”
万俟元斩钉截铁的回道:“没有。”
春秋玉天深呼一口气息,道:“如此说来,你真的只用了不足四个月的时间,便通了脉力凝了脉元。”
“这?这东西肉眼都能看出来?”万俟元摸着自己的小肚讶异道。
“微末瞳术而已。你记着,你结脉元一事,切勿与第三人说,便是百花也不可。”春秋玉天叮咛道。
“师傅,您老要是不点破,我连您也会瞒着......”万俟元嘀咕道。
“你这小子,想学贼精,也得有贼技才行。嘘,收声。”春秋玉天轻咳一声,道:
“明日,你便随为师一道回九州。”
万俟元心领神会,知道百花回来了,朗声道:“好嘞,不过师傅,临走之前,我还要去一趟广阳府。”
“何事?”春秋玉天问道。
“弟子和九华药坊的小伙计陆鸣,尚有交易未完,所以离开前,需要和他交待一番。”万俟元回道。
春秋百花瞥眼道:“和一个小伙计有什么好交待的。”
“买卖神阶丹药,说出来你也不懂。”万俟元得意道。
“神阶丹药?你不吹能死呀。”春秋百花给爷爷和万俟元斟满了酒。
“死肯定是死不了滴,就是憋着难受。譬如......一年之内,凝个脉力通个脉元什么的,似这种牛皮,我都懒得吹。”万俟元说道。
“就凭你?一年?呸,给你十年你都不行。本姑娘自幼受爷爷指点,到现在还停留在淬炼精神的阶段,你算哪根葱。”春秋百花嚷道。
“唉,天才总是受人白眼。”万俟元叹道。
“啊呸!爷爷,该不是真的要带他一起走吧。”春秋百花道。
“有个能说会道的徒弟,会解许多闷的。”春秋玉天说道。
“爷爷!”百花不悦道。
“来小元子,干了。”
“徒儿敬师傅!要不...咱爷俩干脆抱坛好了,一碗一碗的,喝着忒费劲儿。”
“也好,今晚破例一回。只是日后,酒这东西,最好少饮。”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此言甚怪,谁教你的?”
“我爹。”
“哦,怨不得你如此能喝,原来是有传承的。”
“嘿嘿,不久的将来,这话就会改了,改成...难怪徒儿如此能打,原来是有传承的。”
“这一天,会到的。”春秋玉天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