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酒店大厅的时钟指向早晨七点,户外却仍旧没有天亮的迹象。
灰色的厚重云团压得很低,一片片的看不到尽头,任凭狂风呼呼刮过,也只是缓慢游走,倒是海浪被不停卷起翻落,远在大厅也能依稀听见拍岸的烈响。
阿纲睁着眼躺在被窝,本该放心睡到日上三竿的假期,头一在没有reborn强制起床的情况下这么清醒,翻来覆去好些时候,依旧没有星点睡意。
阿纲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只觉得心头有些没由来的发慌,不像平常被reborn恶整时的那种慌乱,没有那么两腿发软却只得认了的黑暗感,却执拗地总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冒出头来,挠得他七上八下的。
他的直觉一刻不停的在叫嚣着,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即将要彻底不见了,有张微笑的脸总在眼前晃,却越来越淡,有点无能无力的焦躁。
他头一次这么厌恶超直感,如果什么都没发现的话,就可以当做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就能满足于每次见面时的亲切温暖,像身边的每个同伴一样。
同伴?只是同伴啊
阿纲在被窝里又翻了个身,还是没办法阻断郁郁的心情将他完全笼罩。
房间门突然打开,很轻微的咔嚓响,在安静的房间里也显得很惹人注意。
“reborn,你回来了。”
阿纲头也没抬,闷闷的开口,也没在意来人的沉默,只掀开被子准备起床透透气,一扭头,眼底猛然映入的正坐在床前微笑的人影,让他错愕不已。
以为自己眼花,阿纲揉了揉眼睛,继而下意识的迅速拉好被子,盖好其实穿得很齐整的自己。
“西子”
阿纲声音弱弱的,他感到脸有点热,不知所措的看了面前人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像只无辜又格外萌软的兔子。
西子像没听见,跟从未见过似的饶有兴趣的不停打量阿纲,但又有点不同,那视线太过肆意,毫不避讳。
阿纲觉出些不同,但没心神去深思,他想自己的脸肯定红得不像话了,憋了好久才嗫嚅道:“西子,有、有什么事吗?”
西子轻轻呀了声,但这并不是因为失礼而感到不好意思的轻呼,相反,她不慌不忙,仿佛没感到气氛的尴尬,或者说是浑不在意,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松往前一蹦,跪坐在床边。
她双手搭在阿纲的肩膀上,眉眼弯弯的,脸色却有点刻意的郑重,她启唇,说了句话。
阿纲顿时觉得世界静默了,犹如被reborn的子弹击中眉心时那样濒死的寂静,只能听见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脑袋却发懵,西子的话虚飘在耳际,像是几个单纯的音节只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半天也没能咀嚼出正确的意思,但脸颊却先一步思想,本能的爆红,一个自己或许隐隐约约已经察觉到的隐秘的秘密,在心底骤然浮出,很暖,也很灼烫。
西子似乎有点疑惑不解的看着呆若木鸡的阿纲,一歪头,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她说:“阿纲,我喜欢你。”
像被烫着了,阿纲不住颤了颤,他一瞬间明白了心中浮动的情绪那到底是什么,窘迫的低下头不敢再看西子,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话,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才发出声音:“西、西子,我、我也”
刚说到一半,阿纲像被什么遏住喉咙般突兀地顿住,心头有个声音狠狠啮噬着心脏。
他猛然抬头,看向从始至终都笑眯眯的西子,心中不祥预感像火灾现场的黑烟一样不断升腾,颊边的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净,整张脸苍白得像蜡质面具。
阿纲圆瞪着眼睛,斩钉截铁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西子,你是谁?”
“西子”显然十分意外,一直维持的笑容裂开了一秒,而后又懊恼的揉了揉头发,“哎呀,真是的,哪里露出破绽了吗?今年可没开好头啊。”
她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很快又释然的耸耸肩:“既然被识破了,那没办法了,只能再见了呦。”话音刚落,人便已经窜出了门口不见了。
阿纲呆在原地,半天都没办法动弹,但不是因为恐惧,遇见诡异事件的惊悚已经被一种莫名的不安和不甘压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他心里堵得难受,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只是一股郁气无法抑制的在周身乱窜,猛烈、尖锐得有些疼痛,他似乎都能感到血液开始燃烧。阿纲摊开手掌,在眼前空空握住,慢慢的越来越紧,直至用劲得指尖泛起青白。
良久,他仿佛突然醒神似的一个激灵,强令自己从混沌翻涌的情绪中抽身,待它一点一点冷凝,又猛地闭了闭眼,压下快得有些过头的心跳。
起身披好衣服,阿纲拉开门走了出去,虽然不知道该去干什么,但如果不找点事情来做,恐怕自己就要被一种黑暗的情绪湮灭
迹部在房间做完了惯常的晨间锻炼,滚落的汗水湿透了运动衫,衣服黏在身上虽然不太舒服,但跟运动完后的畅爽感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将衣服脱掉,随手一个漂亮弧线扔进了脏衣篮里,迹部拉上浴室的门,再没有什么比运动后冲个澡更令人神清气爽的。
宾馆里一时只有哗哗的水声,正在这时,一道极轻的响动夹杂其间,本锁着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一双脚踝圆润的赤足悄无声息的迈了进来。
而此刻本闭着眼睛对着花洒冲头发的迹部,忽然退开了一步,伸手关掉了水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表情显得有些疑惑,静站着听了一会,嘀咕道:“奇怪,听错了吗?”
再没有特别的响动传来,迹部甩了甩脑袋,继续打开花洒将头发上的剩余泡沫一一冲去。
裹好浴衣,边用毛巾擦头上的水珠,边拉开浴室的门,正对着海边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凉丝丝的风钻过缝隙直往身上贴。
迹部一个哆嗦,觉得室内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刚转身要去关窗,却僵在了半途,手中一空,毛巾就掉在了地上。
原来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多了个人,还是熟人——西子。
不过一秒,迹部就掩去不自然的神色,动作自如的弯腰捡起毛巾,再抬眼时,又是高高在上的傲气样子,只指尖不经意的将敞着的浴衣襟口拢了拢,耳垂隐约泛红,又生恼意,不禁厉声说:“谁让你进来的,你都不会事先敲门的吗。”
来人没在意迹部话音里的斥责,态度好到不行的立即道歉:“对不起啊,我是来叫你去吃饭的,顺便,顺便商量下转学到冰帝的事情吧。”
迹部以为西子肯定会不满的顶上几句,见她和颜悦色的,自己不由自主的先莫名松了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静了半秒,不住得意,眉间展开,又很快绷住:“昨天不是不肯去吗,算了,本大爷不跟女人计较,先到楼下等着,本大爷要先换件衣服。”
来人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态度的傲慢,乖乖点头,道了声好后转出了门。
迹部眉毛抽动了一下,视线深深钉在西子的背影,奇怪她会如此听话,感到有丝不对劲,最终却不想深究,翘着嘴角转去衣帽间
海岸边,剧组拍摄进入收尾阶段,只差最后一组海中沉浮的镜头便能杀青。
西子裹着毛巾毯哆哆嗦嗦,虽然是夏天,台风的来袭还是将温度骤然拉低了不少,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七点,在海水里泡了几个来回,实在有点吃不消。
相仓圭介也被导演蹂躏得面有菜色,平时一贯的轻佻笑容冻得僵在嘴角。
“西子,很冷吧,来,这样会暖和点。”相仓作势展开手臂要抱过来。
西子斜眼看这个吃人豆腐成习惯的奇葩,嫌弃地用手指将他格开:“喂喂,有点节操行不行,西子我是不会跟你一块上桃色小报的,你就死心吧。”
“真的不考虑考虑?西子你会红的更快呦。”相仓笑得很欢,热度稍稍融掉了嘴角的僵硬,他倾身靠近一点,眯起来的眼尾细线上扬,颇有点引诱的味道。
“听起来虽然不错,但还是算了吧,我的目标才没那么简单。”西子瞧着海鸥成群的扇着羽翼朝岸边齐飞,即将到来的台风使得她订的航班被取消,西子干脆彻底押后美国之行,开玩笑,reborn也在这,根本不敢有大的动作。
相仓沉默了会,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句:“你的目标是敦贺莲吧。”
西子意外的一顿,挑眉看他,比想象中敏锐呢,当下含糊唔了声,不置可否。
“勇气可嘉啊,西子,不过,说真的,你还是趁早放弃吧,那家伙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相仓脸上依旧漾着笑,不过神色里没有一贯玩世不恭的意味,少有的认真。
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西子眉心蹙着,又很快纠结到另一个问题上,挡在她人生道路上的敦贺莲大魔王,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愿意跟他对上呦。
西子正为如何扳倒敦贺莲而感到满心惆怅,在相仓看来,这幅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像是坐实了他先前关于西子暗恋敦贺莲的猜测,小声叹了口气,伸手在西子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西子顷刻间回神,猛然跳开几步,凶巴巴的瞪过去:“你干嘛?”
“安慰一下即将破碎的少女心呢。”相仓摸了摸鼻尖,理所当然的应道。
西子觉出不对味:“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
相仓一副情场老手了然于胸的神色,挥了挥手:“安啦,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不要恼羞成怒了。不过,以后要是伤心了,就来靠我的肩膀好了。”说完抛了个电眼过来。
西子浑身抖了抖,最终还是放弃辩解,越描越黑这个词可不是说着玩的。
好在这时导演朝他们挥手示意,准备开拍,西子赶紧将相仓甩在老远,深吸一口气后,潜身扎进了海里。
这一幕是沉在海中的女主原身被男主找到,需要西子在相仓游近身边时,出人意料的忽然睁开双眼,深情对视一番。
在水中睁眼的滋味本就很,还得控制面部表情不因眼睛进水而本能的呈现出扭曲状,甚至还得摆出圣母般温柔又唯美的表情,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西子和相仓都在水中被折腾得够呛,总算在暴雨来临前,收到了导演满意的手势。
浮出海面时,西子刚握住小船上工作人员的手,准备借力往上爬,就感到脚踝处被人一把抓住,对方用劲很猛,没有准备的西子一下子就被扯入海中,掀起的水浪将小船推得摇晃个不停。
刚呼了口新鲜空气,西子还没怎么缓过劲,就又被猛然拽进海里,条件反射的张口呼救,声音没发出,倒是被呛进一大口水,西子双脚猛蹬,脸憋得通红。
但最让西子感到恐惧的不仅是脚踝上无法摆脱的钳制,更是她透过海水,依稀看到刚上船的相仓正嘻嘻哈哈的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上船。
西子以为是自己缺氧过度产生的幻觉,直到那“西子”上船后,借着拢头发的动作,背过相仓,朝她的方向展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本指望有人搭救的西子瞬间心凉了一半,根本没有时间供她思考对方到底是何方妖孽,水呛进肺里的速度远比小船掉头离去的速度更让人绝望。
西子被窒息掠去了所有的感官,但思维却从未有过的清明,她第一次这样痛苦的意识到虽然这不是她的世界,但她却是活在这里的。
这不再只是一个于她而言始终有点隔阂的二次元,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与她息息相关了,能够给她温暖也能伤害到她,稍有不慎,她真的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时间仿佛被放慢,以前的事像电影似得一幕幕在脑海里划过,西子本已经昏昏沉沉,直到眼前又闪过成为西子后经历过的人与事,竟然意外的比以前当宅女的时候还要更多的占据着她的回忆。
因为什么呢,西子其实比谁都清楚,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甚至可以说拼命的去过每一天。
她都这样努力了,凭什么停在这里呀,西子涌出些不甘心,继而身体里又有了些力量,借着这一丝力气,她弓起身子,猛地往下缩,直到双手能够触到那只冰凉的手,那只抓着她脚踝不肯放像是要把她拖进地狱的手。
从系统里调出做机器人的钳子,用劲力气往那只手砸去,触肉的感觉一来,那只手便松了,挣脱束缚的西子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往上浮。
哗啦一声出水,久违的空气直往胸腔里灌,脑子还未被凛冽的风刮醒,就又听见破水而出的响动。
西子心惊胆战,就见面前浮出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西子的脸,她脸上那种露骨的恶毒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海浪翻卷,溅起的水珠飞出老远,打在西子脸上,目光错过挡在面前的这张美人脸,西子甚至能瞥见海滩上的些许人影,如果呼救的话
想法似乎被洞穿,西子刚喊了一半,就被前面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扑进了海里,晃起的水花在不停掀涌的海面上显得那么不起眼,一下就被吞没。
西子被对方紧紧勒住脖子往海里拖,尽管胸腔里憋得难受,但她心里的恼怒竟奇异的比恐惧更多。
看着眼下箍着她脖子的胳膊,西子恶狠狠的一口咬上去,对方吃痛,立即将西子甩出老远。
头发晕的西子手里也没闲着,再次摸出钳子来,往气红了眼正冲过来的那人头上用劲一敲,刹那间金光四射。
【叮!恭喜西子战胜海怪,达成“捕妖小能手”成就!】
西子会心一击后整个人都陷入脱力状态直往下沉,忽然间听到日思夜想的美妙声音,精神立即一振,可也只是扑腾了几下,就无力回天的继续往下掉,西子感觉血条快归零了
【叮!系统保护开启!系统将自动用剩余积分兑换生命力值!】
窒息的感受刹那间减轻,西子顿觉血量大概涨了一点,凭着这点新增的能量,一鼓作气的破出了海面,痛痛快快的呼了几口气,尽管手脚仍发软,还是拼命机械的朝岸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