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离公司很近,步行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离着开会还有一段时间,纪晚泽没开车,就拎着装了寿司盒的袋子,不紧不慢地在街上漫步。
北方的秋天很少阴雨连绵,昨天一场雨后,上午就放了晴,可是温度却也彻底降了下来,正午的太阳下还有几分暖意,这会儿忽然起了风,太阳被云彩遮住,那点儿温暖便也不复存在,不太厚的外套被风打透,不多会儿就觉出冷意。
纪晚泽立了立领子,却没加快步伐,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前边的路人身上,一个依旧穿着裙装的小女孩儿,裹紧了风衣的身影在寒风中瑟瑟,那纤细的背影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乔希,他这才又想起,还没给乔希打电话。
他很快地摸出电话,拨了过去,听筒里不多时就传来了乔希一贯沉静安定的声音。
“吃过午饭了么?”纪晚泽问。
“嗯。”乔希说,“你呢?”
“还没。”
“怎么这个时间还没吃午饭,公司的事很多么?”
“早上吃得太多,中午倒是吃不下了。”纪晚泽笑笑地说。
乔希沉默了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纪晚泽才又说:“我一早吃光了你做的所有三明治,真的是很好吃。”
“吃光了?”乔希惊异道:“我和吕姨好像把整条吐司都做成三明治了……”
“嗯,太好吃了,所以通通被我吃了。”
乔希弯起唇角,声音里却不觉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味道:“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时常做给你吃。”
“好啊……只要你不嫌辛苦。”纪晚泽说,突地发现,自己似乎也不自在了起来。
要挂电话的时候,乔希才忽然又想起问:“对了,晚泽,小望说他电脑不好用了,想让你帮他看看,你最近有空过去下么?”
纪晚泽略想了下回道:“周五晚上好么?这几天,我晚上都有安排了。”
“好,正事重要,也没那么急,那我告诉小望,你周五过去。”
放下电话,乔希才觉得有些迷茫,纪晚泽几乎从没给她打过这么没有主题的电话,仿佛只是为了闲聊几句,她枕着手臂望住电话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慢慢直起了腰。
他们这间办公室是系里最大的办公室,又有整面向阳的落地窗,午休时,别的办公室的老师也喜欢聚到他们这里来聊天。
这会儿,下午的第一堂课已经开始,办公室里清静了许多,却也有几个这堂同样没课的同事还在闲聊着什么,身后,就有几个年轻的老师和助教正在说话,不时还传来几声笑或是感叹。
乔希拿了杯子到饮水机接水,路过他们时,便被喊住,“乔老师,你结婚那会儿,买的房子多少钱一平米?”
乔希怔了下,皱眉想了半天,才不太确定道:“一万多?”
几个老师一片哗然,“乔老师,你在哪买的房啊?一万一平米的房子市区里还有么?你是前年结婚的吧,那阵儿,市内六区最偏远的地方,房价也没低于两万的了吧?”
乔希咬住唇,抱歉地看着他们,“那就是我记错了,当时没太留心……”
刚留校时间不久的助教陈颖好奇地问道:“那买房子带装修还有婚礼什么的,您当初一共花了多少钱啊?”
乔希又是愣了会儿,想了下,实在没头绪,只好又是抱歉地摇头,“我也没太留心……”
这下所有的闲聊的人们都惊叹了起来,“乔老师,您可真是省心啊,小周想要明年结婚,这正盘算得要准备多少钱才够呢,我们都说,这里最近结婚的就是您,您倒好,一问三不知,看来您家那位准是个体贴又有钱的,什么也不用您管。”
乔希抿起唇笑,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也不是,其实当时结婚的事,大多都是我家里和我婆婆给操持的,我先生之前一直在国外,那会儿才回国不久,也是管得不多。”
乔希虽然随和,却也少言,平常很少参与他们的聊天,有人跟她同事了三四年,对她的事却也知道的不多,这下聊起来,正好便也好奇地问道:“乔老师的先生是海归啊?好像之前也没听你提起过男朋友,忽然就听说你结婚了呢,你跟你先生是别人介绍认识的么?”
乔希摇头,想了下说:“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青梅竹马啊,那可真好!”立即有人感叹。
正准备要结婚的小周,听见这话,高兴地说道:“跟我一样呢,我跟我男朋友也是高中同学!”
小周的话音一落,立即有人附和,“其实这样最好了,认识的时间久了,青葱岁月一块过来的人,彼此都知道根底,总比相亲认识的要靠谱。”
当即便也有人哀怨,“天啊,难道我要再重新联系回我的高中同学才能嫁出去么?”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就都是笑。
笑过,又开始热烈讨论关于买房和结婚到底要多少花销的问题,乔希站在一边静静地捧着杯子,喝着里边的茶水,听了会儿,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人群,回到了座位上。
她摊开下堂课要用的教案,拿起笔,想要勾出些重点,笔尖落在纸上,心思却又飘了开去。
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有些羡慕起身后正在聊天的那群人,其实,她从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大多时候,她总是参与不到这样的谈话当中去,就好像他们关心的房价,油价她一向并不清楚一样,他们喜欢讨论的其他话题,无论是时尚还是经济,她也不在行,很多时候,她只能默默地听,却也不一定听得懂。
也许是生活太过优渥的缘故,这让她活得总是有些漫不经心,似乎从没有什么东西是令她异常渴望的,可是,此刻她却很突兀地羡慕起他们的生活,这样琐碎而细腻的日子,充满了人间烟火味道,却仿佛是她不曾拥有过的。
当初,那样一个冲动的决定,似乎是她二十多年生命中,第一次主动去争取什么,或者说是真切地渴望过一些东西,可到了今天,她才觉出迷惘,并非是后悔了,只是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婚姻并不像一颗糖果,你吃到了嘴里,它就是你的。
乔希这样想着,随手拉开了抽屉,从里边拿出了一颗巧克力,剥掉金色的锡纸,含进了嘴里。甜而香浓的味道在嘴里迅速融开,一丝丝地便渗入到心里。
乔望以前就总是笑她,怎么偏就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他有一次托着一颗巧克力,放在跟前仔细地看,然后伸手到她跟前说:“姐,你不觉得它的样子很像是一坨屎么?”
乔希却是没听见他的话,只看着眼前托起巧克力的那只手,有些恍惚,她最后不知怎么,就拉住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这个动作倒是把乔望吓了一跳,吓得巧克力都从手里掉在地上,直哇哇叫着蹦开,“姐,你撒癔症啊?”
乔希这才醒过神来,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把糖拾起来,重又放回乔望的手心,“你尝尝,很好吃的,吃了心情会好。”
甜味在口中渐渐散尽,乔希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她体质偏寒凉,所以一向只能喝红茶,不同于绿茶的清香甘冽,大多红茶浓重口感的背后都略带一点儿些微的苦涩,却也正好除去嘴里的最后那点儿甜腻。
甘尽而苦来,有时,从甜到苦,其实也不过就是一转瞬的事。
身后的闲聊声渐渐散去,第二堂很多人都有课,各自准备着要去教室,乔希阖上教案,也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刚要放到抽屉里,它却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的仍是纪晚泽的名字,乔希有些意外,她在学校的时候,他本就极少打电话给自己,适才刚挂了电话,这么快却又打过来,却是第一次。
不过电话接起来,乔希喂了几声,却没听见纪晚泽的回应,正要挂断时,才听见他的声音在电话那边传来,声音略有些遥远,手机应该是没在手边。
他这会儿不知在跟谁发着脾气,声音并不大,却是透着凌厉,“营销部所有的高管和中层,这个月的全勤奖,都可以不用领了!”
有声音在好像在怯生生地喊着纪总,纪晚泽哼了声,冷冷地宣布道:“开会!再拿你们那些见鬼的理由糊弄我,你们可以也和这个月的绩效说再见了!”
乔希拿着电话发怔,意识到显然纪晚泽那边那边是无意碰到了电话,才不小心拨到了她这里。
她曾经也听人说起过过纪晚泽的坏脾气,却从没见过,这么零星听到的几句,她却不禁觉得有几分不安,似乎能想象到他满脸冰冷淡漠的模样,对着底下人的发脾气的情形。
她挂断了电话,心里不觉叹了口气,还好,自己不是他的下属,所以不用领教他的坏脾气,所见的永远是他温柔体贴的一面,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一面,又会有多少人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