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人,杨宛才知道,珍珠说的富贵景象是怎么回事。
今日的席姨娘穿着一身胭脂色夹衣,衣摆处绣着富贵牡丹,头上用一支白玉四蝶纷飞落于花丛的步摇绾了头发,耳坠是红宝,胸前一个赤金镶翠玉的项圈,抬手之间露出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清莹剔透,俨然也不是凡物。
杨宛却只觉得,这番作态,太过夸张了些。
席姨娘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见了杨宛过来,她含笑示意,眉眼之间却依旧有说不出的清愁。
杨宛在那里站定,笑意盈盈地与她见了礼,看着姚夫人,道:“今儿下了一场好雪,夫人若是有兴致,不妨去外头赏一赏雪景。”
姚夫人笑着拉着她说了两句,才道:“席姨娘说要见见你,我看她似乎很是迫切,就让你来见了。”说着,捏一捏杨宛的手,暗中示意,若是不愿意,也不必多说什么。
杨宛含笑谢了姚夫人,到席姨娘身边去,笑吟吟地问:“不知道席姨娘今日过来,有什么想对宛宛说的?”
言辞之间将两人撇得很清楚,席姨娘却并不在乎,只是微微地笑着,伸出手来握住杨宛的手。
她的手就算是在暖意融融的屋内,也显得一片冰凉。
杨宛吃了一惊,就听她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着过几日就要过年,就想着来见一见宛宛你。”
她眉目如画,笼罩上说不出的愁绪,仿佛远山淡水一般动人。
“我与宛宛,也是有旧,日后,还要宛宛多多照应。”
她说了这样一句,就松开了手,絮絮地说起自己给杨宛带了什么礼物来。不过是些首饰衣料,比不得姚夫人给的,却也是上好的。
杨宛却不太明白,看着她将东西都送了,起身要走,连忙与姚夫人告罪,送了她出去。
走在路上,杨宛问她:“素日也不见你过来,今日为何说起这些话来?”
席姨娘伸手抚一抚耳边鬓发,一双手丰润饱满,指尖却是近乎透明般的美丽。她对着杨宛,轻轻地笑一笑:“宛宛你当初问我,为什么要做妾。我当时说,我是不得已。”
杨宛不解她为何说出这番话来,抬眼看她,却见她嘴角微微上翘,唇边的笑意浅浅淡淡,美丽动人。
“宛宛,如今,就当我这个过来人给你一个忠告。”
“千万不要做妾,不管是什么样的不得已,都不要做妾。”
她低头来看杨宛,伸出手指按在杨宛的肩上,低低而坚决地对杨宛说:“有了一个不得已,就会有更多的不得已。到最后,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她松开了手指,笑着对杨宛说:“宛宛就不必送了,如今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吹了风受了寒就不好了。”她推一推杨宛,说:“回去吧。”
杨宛对她的话似懂非懂,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远走,脑袋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团浆糊。
姚肃回来的时候,杨宛正在躺在屋子里似睡非睡。听得外面开始热闹起来,就知道姚肃回来了。
但是整个人却倦得很,根本就不想起来。
这样的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地想,席泓晴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妾这种事。
可是眼前却仿佛出现席泓晴透彻的目光,一直看到自己心底去。
她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大黑了。
绿柔听到她起来的声音,问了一句:“宛宛醒了?时候不早了,可要吃晚饭?”杨宛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但是方才那一瞬间席泓晴的目光,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过了几日,她找了机会将席泓晴的事情说于温承听。
温承眸中流露出的情绪,让杨宛也有些看不懂起来。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又似乎还在迷惑。
“她的意思,也许不仅仅只指做妾。”过了好一阵之后,温承说。
此时,两人正坐在杨宛的屋子里,外边是尚未化开的雪,窗棂下一排的冰凌。雕花的窗户微微打开,透进来一阵凉风,给热腾腾的屋内带来让人清醒的凉意。
从这里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一枝红梅,已经有了花苞,再过几日,就要绽放了。
温承虽然知道杨宛在姚家受宠,可是却不知道,姚家居然这么宠她。这屋内烧的炭,姚家的管事也是没有的。
再看这屋内的打扮装饰,就更加不用说了。
他捧着青瓷莲花的茶杯,手指在上面摩挲,轻声对杨宛说:“席姨娘,也许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能心存侥幸,更不能妥协。”
杨宛抿唇,显出为难的神色来:“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要对我说。”
温承凝视她低下去的头,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头顶。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用最简单的红绳绑了,上面坠两个金铃铛。
他就这样看着,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口中的话犹豫了许久,却没有说出口。最后,他说:“没关系,以后遇到了,能想起她的话来就是好的。”
杨宛仰头露出笑脸,对他用力点一点头。
然后,她说起这些日子自己在内院外院的境遇来。
温承听着,心里面却想着另外的事。刚才她问自己为什么席泓晴要对她说那番话,温承觉得,自己大概是知道缘由的。
杨宛……不,姚肃对杨宛,分明是已经有了暗生的情愫。但是,毕竟还是懵懂,这份情愫只是别样的好感,他自己却想不明白。
温承喝一口热茶,淡淡地想,既然这样,就不要点破好了。毕竟,杨宛如今的身份与姚肃如今的身份,就算说是天壤之别,也是说得过去的。他平静地看一眼杨宛,后者正说着上次出去碰到的事情,温承从中获取着自己想听到的消息,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
小丫头如今依旧只觉得日子没有以前畅快,不过,如今看这姚家……
温承又喝了一口茶,不,姚家怎么样,自己完全不知道。毕竟,如今的自己,可只是丞相府上一个小小的小厮。
他凝视着杨宛的目光变得温柔,以前杨家老二老是在自己面前说起这个妹妹有多可爱,如今,温承觉得,自己其实也可以将她当做妹妹宠一宠。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越发地温和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除了除夕那日热闹了一下之外,杨宛再没有觉得过年有什么热闹的。
不过,她倒是见到了席泓晴的弟弟席宏远。席宏远跟着姚家的管事跑了一趟近海,如今回来,尽管皮肤被晒得黝黑,甚至有开裂的地方,可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显得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样子,还像一个空有勇气的少年,如今却已经有了几分沉稳气象。
他与杨宛在院子内相遇,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对着杨宛笑了笑,笑容大大咧咧,尽管依旧能看出那种振兴家业的沉重感,可是人却已经放开了许多。不再将它视为唯一的目标。
他给杨宛塞了个小玩意,杨宛拿着那明显从海边过来的贝壳回到居所,却正好被姚肃碰了个正着。
姚肃见她捧了一个大大的贝壳回来,也是好奇,听得是席宏远送她的,脸上就有几分不好看。
只是看着她脸上笑容灿烂的模样,却又将那份不甘心咽了下去,只是嘟嚷:“我也有这样的贝壳。”
杨宛笑眯眯地说:“可是这个是远哥儿送的,是他亲手在海边找到然后带回来的。”她捧着脸一脸向往:“听起来就觉得,很有意思啊。”
姚肃闷闷地坐在边上生闷气,杨宛很快就发现他的心情不佳,笑眯眯地将贝壳凑到他耳边去:“你听。”
贝壳里面传来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甚至隐约可以听见海浪拍岸。一声一声,声声入耳。
姚肃的表情渐渐地就温柔下来。
“真好听。”他笑着说,杨宛笑眯眯点头:“对吧对吧,真好听。”
两个人你听一会儿我听一会儿,时间就这样在无形之中被打发了。
这些日子,杨宛跟着姚肃的学习,已经学到四书了。进度虽然看上去快,可是陆先生却说,四书重要,别的杂书也不能放下。
“若是只学四书,旁人说起什么典故,只怕你都答不上来。文人的风流雅致,可就是在那一堆一堆的书中间出来的。”
姚肃不服气地辩驳:“可是爹爹就只学了四书。”
陆先生卷了书卷,敲一敲他的头:“既然如此,你可见旁人称赞丞相大人诗书风流?丞相大人是个实干家,却不擅长这些风花雪月的。”
姚肃鼓着嘴做不满状,杨宛在一旁抬起头看一眼姚肃,又看一眼陆先生,想起自己的父亲。那时候的父亲,与母亲之间,倒是确确实实地是陆先生所说的风流雅致了。
春日里赏什么花,用什么样的水泡茶做点心,又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来配……仿佛也没有定式,可是旁人说起来,却总是要称赞一声雅致异常的。
杨宛想,这样的本事,大约自己是永远都学不到了。
她低下头去,将忽然涌上来的那一点酸涩按捺回去。
自己已经不是杨家的贵女,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必要呢?不学,倒是正好。
只是虽然这样想着,却始终觉得意难平,一时之间就有些郁郁寡欢。
直到有人送了消息过来,去岁给杨玲的信件,辗转到了现在,终于是得到了一封回信。
信中说的事情,让杨宛立刻喜上眉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