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笑闹了一路,直到太庙门口下了车,跨进大门二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落下过。
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皇家太庙的恢宏庞大尽显无遗。
辰帝与摄政王双手紧牵,步履从容地进入太庙主殿,中极殿,殿内供奉着大湙王朝七代帝王帝后。
由宫人引路,辰帝与摄政王一一行三跪九叩之礼祭拜。及至最后一间,辰帝父皇母后之享殿,二人平静肃穆的神色里均泛了几许波澜。
相较辰帝的哀思绵绵,摄政王不为人知的愧疚与感恩,在俯身叩拜的那一刻,犹如泉眼般,泊泊涌出。
“卫西!”
恭恭敬敬地行了祭拜大礼,摄政王唤了一声,卫西机敏地将一个长长的大盒子呈上。
双手接过,摄政王对上辰帝疑惑的目光,轻声开口:“清儿等我会,好不好?”
眨了眨眼,辰帝纵容道:“去吧!”
得了应允,摄政王捧着盒子行至火盆前,正在烧纸的小宫人急忙退至一侧。
他取代了宫人之位,缓缓跪下,将手中盒子打开,露出厚厚的一沓黄纸。那黄纸之上,是细细密密的朱笔楷字。
几步之外,辰帝定定地望着他姿态虔诚地从盒中取了黄纸,一张复一张扔入火盆里。
站的远,火焰吞噬之速度亦不慢,辰帝只隐约瞥见“罪无可恕”、“定当永世不负”以及“愿以一己之力”这么几个字眼。
瞬息间便明了,这怕正是他昨日严防死守,无论如何皆不肯予自己看一眼之物。
她的晏哥哥啊……又背着他藏了些什么小心思呢!
“咳……咳咳……”
几缕青烟缠绕,摄政王不自觉掩唇轻轻咳嗽起来。
“晏哥哥!”
待辰帝轻唤上前,一粒药丸再次无声无息滑进摄政王舌间。
他微笑着冲辰帝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手中墨宝慢慢付于火中。
顿了片刻,辰帝欲跪下与他一起焚烧祭拜。
下意识地伸手阻拦,又刹那间改了主意,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摄政王温声开口:“清儿可还会背诵《周颂·有瞽》?”
“会!”点了点头,辰帝瞥了眼他手中轻薄如羽又厚重如山的黄纸,复又对上他的目光,静静地等待下文。
“清儿闭上眼睛朗诵三遍,可好?”火光跳跃中,摄政王倾世无双的容颜,柔和润泽而又明艳妖媚。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
庄重沉肃的享殿内,辰帝朗朗吟诵之声,似那天籁梵音,萦香案,绕朱梁。
待三遍《周颂·有瞽》吟诵完毕,辰帝睁开眼眸,摄政王将将把最后一张黄纸丢进火盆。
红黄交织的火焰无知无觉地焚没了摄政王最后一点心意,辰帝只来得及窥得一句“此夕恩情美满,盟誓如山,为有生以来所未有”。
自入享殿起那股子压抑谨肃之感一下子就散了,辰帝唇角微勾,柳眉飞扬,软声娇唤:“晏哥哥……”
长睫羽扇轻颤,目光扫过盆中明跃的火焰,摄政王伸手紧紧握住辰帝,抿了抿薄唇,方克制地道:“清儿扶我起来,可好?”
“好!”
小心扶了他起身,辰帝关切道:“可是身子难受?”
“嗯。”
坦坦荡荡地承认,摄政王安慰道:“莫担心!待上了御驾,我休憩会便好。”
他神色平静,只眉宇间透着些许倦意,二人边走边说,亦不见他有半分不稳。
只当他有些许不适,辰帝稍稍松了口气,温柔回应:“好,你乖乖的,一会车上好好歇息。”
上了金根车,摄政王乖觉地靠进辰帝怀里,声音有些含糊,还带着涤荡的笑意:“清儿,这帝王冠冕挺碍事的。”
金根车座宽大舒适,辰帝让他躺好,枕在自己腿上,轻笑:“晏哥哥不喜欢吗?”
“喜欢。”
满目欢愉地答了话,摄政王迷迷蒙蒙地恳求道:“到了金銮殿喊我,好不好?”
“好!”
瞧着他一副迷蒙强撑的姿态,辰帝的心头瞬间揪了起来,忙一口应下,温声细语地哄到:“乖乖睡吧,到了清儿就叫你,乖!”
眼睁睁看着摄政王应声而睡,辰帝咬了咬唇,凝了他一会,朝外吩咐:“安禄福,放缓车速,绕远路至金銮殿。”
行至金銮殿门口时,辰帝看了眼沉沉昏睡的摄政王,狠了狠心,抚着他的脸颊轻唤:“晏哥哥……”
只唤了一句,摄政王立时睁开了眸子,紧张地开口:“到了?”
“嗯。”
鼻子有些酸涩,辰帝慢慢将他扶起,柔柔地安抚道:“别急,清儿没骗你,这才刚到。”
“清儿!”揽了揽她,摄政王直视她潋滟的桃花眸,浅笑而语:“不要难过,好不好?”
“今日你我大婚,晏哥哥怎么努力都不为过,我只想你欢愉幸福,予你一个完整美好的婚典。”
“好。”与他十指紧扣,辰帝笑靥如花:“清儿此刻欢愉万分,幸福无比。”
金銮殿内,二人坐于正中九阶之上,底下荣国使臣拜贺,再是几个周边小国送上贺礼,紧接着朝臣次第有序地献礼吟贺。
期间,均是辰帝偶然客套几句,摄政王正襟危坐,端的是素日摄政安臣,睥睨天下的气势。
渐近尾声时,暗袖之下交握的手指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辰帝平静的心猛然一荡,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紧张不已地望向身侧之人,顾不得场合地追问:“晏哥哥,怎么了?”
心跳失常,头晕目眩,胸膛越来越闷,近乎窒息,摄政王只觉意识似乎随着呼吸一点点流逝。
“清……清儿……”艰难无比地开口,摄政王整个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怎么了?”不管不顾地将他拥进怀里,辰帝心头的恐慌无限扩大。
恍惚间,好似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摄政王咬了咬舌尖,强制清醒了一会,死死握着辰帝的手,眸光一瞬不瞬凝着她,喘促地求证:“清儿只心悦于我,对不对?”
“对!”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但这完全不妨碍辰帝极快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欲再问什么,可渐渐流逝的意识并未予他机会,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摄政王只来得及嘱咐了一句:“别怕……”
“晏哥哥!晏哥哥、晏哥哥……”一种莫名的恐慌令辰帝浑身发颤,理智全无,她抓住摄政王的手臂不住地摇晃。
底下文武百官乃至他国使臣发现上首二人之异样,纷纷抬头张望,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殿内渐起的纷乱嘈杂辰帝丝毫不曾在意,她一心扑在怀中双目紧闭,意识全无的摄政王身上。
待她终于寻回一丝神智,欲唤御医之际,怀里的人如扇羽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一双剪水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