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离开后,楚离才找了乐安王,请求帮忙寻找石霂。乐安王当场应下,但是要一副石霂的画像。
楚离道,“这有何难。”可奇怪地是当画师来到,让她描述石霂样貌时,楚离脑海中竟一片模糊。她看不清石霂的长相。
“国师?”乐安王见她不对劲,喊了一声。
楚离回神,怔然道,“不知王爷可见过我师姐?”
“自然见过。”
“那……”楚离眼神一闪,“不如就由王爷来描述吧。”
拓跋赞皱眉看她,“我父王肯定不及你对石姐姐熟悉,说不定就有什么细节不到位,为什么你不自己说?”
楚离垂眸,“我……记不清她的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离眉头紧蹙,心上好像突然被什么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里的红心菩提,脑子里一片茫然。
“什么?!”拓跋赞霍地起身,“你……你怎么能……你!”小郡主气的说不出话来,怒道,“我来说!”
遂细细将印象中的石霂描述了一遍。
楚离默默听着,可越听越觉得脑子里的那个印象模糊起来。画师落墨毕,乐安王看了眼,“不错,不错,正是这模样。”
拓跋赞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气道,“幸好我对石姐姐印象很深。”就不满地瞪了楚离一眼。
乐安王令人将画像送到楚离面前,“国师看着如何?”
画中人明眸善睐,身姿窈窕,似仙非仙,有出尘之气,却颇有威严。画师功底极好,连石霂脸颊上的刀疤都清晰明了,栩栩如生。可楚离看了半天,却道,“不……不是这样的。”她脑海里有模糊的印象,那个人衣袂翩跹,虽然清冷淡漠,但又柔情似水。那人不是画里这模样。
拓跋赞道,“不是这样是哪样?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空有其形,未得其魂。画上这个人是死的,根本不像楚离心中那个虽然模糊但鲜活明丽的人儿。然而拓跋赞问她有哪里不对,她动了动唇,却苦笑着摇摇头,“就这样罢。”
拓跋赞还要说话,乐安王制止了她,“既然如此,本王这就加派人手去找。”又道,“日前上谷公主回京时曾托付本王转告国师,希望国师早日回京。正巧,本王也要进京为太子贺喜,不如国师一同前去?”
楚离想了想,“好。”
待楚离离去,乐安王才松了口气。拓跋赞道,“父王,上谷公主回京是为了高平公一案,她身边还带着那罪臣之女,只怕对我们不利。”
乐安王呵呵笑,“赞儿,不用担心。我早就让人快马加鞭呈送奏折,将此地事宜秉明皇上了。那李棠分明来找的是上谷公主,此时只怕上谷公主不好交代。”
拓跋赞又问,“上谷公主与国师亲厚,想必国师也不好摆脱。”
乐安王叹气,“这个小国师,真是可怜。这事儿,就要看上谷公主狠不狠得下心了。”
“什么意思?”
“那封信本王交给了上谷公主,她是要替国师摆脱此事,还是要将罪责推到国师身上,这就要看国师的造化了。”
拓跋赞心头一跳,“这事非同小可,要是全推到国师身上,那国师恐怕难逃一死!”
“所以啊,”乐安王摸了摸她的头,“找她师姐这事儿,先不要急。就怕上谷公主真得下了狠手,到时候我们找到了她师姐,反倒害那姑娘遭株连。”
拓跋赞咬唇,“我喜欢石姐姐,国师也是个好人,父王,你能不能救救她们?”
乐安王摇头,“若是别的事,本王大可施以援手。只是此事,我们乐安王府,绝不能插手。”
“父王……”
“赞儿,你要明白这里面的利害。”乐安王加重了声音,拓跋赞只好止住话头,“那你还要带国师一起上京?”
乐安王道,“本王看她心思单纯,绝不是什么通敌卖国之人,着实无辜。可而今只怕错行一步,便要丢命,着实不忍。便护送她一路,也算略尽绵力了吧。”乐安王望向远方,“身在皇廷,身不由己。这其中波云诡谲实非常人所能了解,难哪,难哪!”
拓跋赞虽然烂漫却并不天真,她身在皇族自然知道其中凶险,便沉默下来。
“我悄悄地打探石姐姐的消息好了,国师那里……但愿国师能逢凶化吉。”小姑娘暗自思量罢,决定好好对楚离。毕竟她喜欢的石姐姐是那么疼爱国师大人,拓跋赞同情她们,一个不知所踪,另一个却深入险境而不自知。
可他们都错估了楚离。
有得必有失。楚国师失了幽精,几乎断绝情识,反而能够不为情所惑。她被迫失去了满腹柔情,却化出了钢铁心肠。
无情最可怕。
没有情字来困住心神,楚离变得冷静理智之极。
她本来是在想石霂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自己记不得了。可当她努力回忆时,却突然发现了令她心惊胆战的诸多事情——
首先,上谷公主跟了她一路,看似什么用都没有,但背后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楚离不由想到了民间传言,说她是妖道蛊惑君心,更甚者诱惑了上谷公主,将大魏唯一的公主拐处宫去。这便让小国师声名扫地,在民间几乎臭名昭著。显然,这是因为上谷公主一直跟她在一起。
也就是说,上谷公主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够让楚离尽失民心。可万一,上谷公主还做了其他的事情呢?
这是一惊。
其次,关于高平公一案。楚离虽然记不清石霂音容,但是石霂那天跟她说的话,却印在了脑海里。这个案子牵连甚广,那李棠如今正是鱼饵,钓上的如果是上谷公主,这事只怕难善了。上谷公主难道不知其中凶险吗?必然知道。既然知道,可拓跋迪还是敢明目张胆地带着李棠,那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这个准备是什么呢?
也许正是她国师之名。
这又是一惊。
再者,崔浩为何千里迢迢来找她?楚离沉吟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制衡。她霍然开朗。崔浩和高平公李顺本是姻亲,但他们两家素来不和,所以在朝堂上一向针锋相对互不相容。但是,他们之间属于世族联姻,到底是休戚相关。而且,如果没了高平公,那朝堂上就几乎是崔浩一家独大,看起来这是绝大的荣耀,但实际上是把崔浩置于火坑。毕竟,任何一个君王都忌惮功高震主,更忌惮一个大臣在朝堂上独霸一方。所以高平公不能死,不仅不能死,甚至都不能出事。唇亡齿寒,高平公但凡死去,而朝堂上又没有能和崔浩抗衡的力量,那么崔浩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所以崔司徒来找楚离,是想借楚离之手救下高平公。楚离估计,崔司徒应该是想救人,但他跟高平公的姻亲关系又决定了崔浩对此事必须三缄其口绝不能求情。不然只怕崔家也会受连累。
楚离心想,难怪崔司徒能屹立三朝不老,单是这份不为巨大诱惑迷失的心智就不是常人能及的了。想来,崔浩和高平公之间这种关系着实微妙,既让他们在朝廷各自为大,又把他们连接在了一起。这绝对是一招妙棋,看似水火不容实则荣辱相依。同时又安了皇帝的心,毕竟当朝两个大臣确实几十年来都互相看不顺眼。
如此心机,让楚离如何不心惊!
可是楚离的思考远不止于此。她反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崔浩有如此本事,又师从寇天师门下,是天师道得意弟子,那么,为什么国师不是由崔浩来做,反而是由她楚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做呢?
而寇天师,到底又是因何失踪的呢?如果是意外,那么为何不仅皇帝不急、崔浩不急,甚至连|城南偌大的天师道道场都丝毫没有半点动静呢?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寇天师的失踪根本不是意外,甚至……也许根本就从来不是“失踪。”
楚离眸子深沉,“啪嗒”一声掐断了手中的笔杆。
如果寇天师根本没有失踪,那么上谷公主一开始在平城的所作所为就根本是场谎言。而她楚离,可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又或者,这个陷阱,从她进入当时的国师府那天,就开始了。
楚离仰头望向那轮明月,眉宇间一片阴沉。她体内的刈鹿刀蠢蠢欲动,断情绝义的杀戮之刃让楚离失去了感情,却让她的冷然和理智彻底爆发占据心神,让她看透了身边这张原本密不透风的弥天大网。她本就是极聪慧之人,只是她的聪慧从来没有用到邪路上去。然而现在,她已经失去了大半情义。死过一次的楚国师,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一身正气逸然朗朗的楚国师了。
诸君既不仁,休怪我不义。
楚离唇角勾出一抹邪笑,映在月光下越发显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怖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