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叶萳菁感觉肚子里都是涨的满满的热气。好像抱着热水袋一样舒服了许多。
程寒将剩下的姜汤毫不浪费的装好放进冰箱冷藏，以方便明早再喝。叶萳菁就坐在床上看着他收拾零零碎碎的东西。程寒回过头时她还傻傻的围着被子坐着。“病了就别再洗澡了，简单洗漱一下就好。”
叶萳菁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卧室里星空窗帘已经拉的严严实实，顶灯关了，倒是床头的小夜灯开着，被褥也被重新铺好。她的目光一点点挪动，终于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程寒。后者显然暂时没有走的打算，“你不急着回去了？”真是，问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希望他点头说留下；又想他还是回去的好，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风评不好……可是似乎除了他们自己，又没有外人知道。
程寒拍了拍沙发，她才看见他手边放着的正是自己夏天用的薄被。“我真的不觉得一个病到连时间都不知道的人晚上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他这样说就是不走了。叶萳菁再笨再傻，也知道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可是……”她的表情有些踌躇，却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程寒看着她，叶萳菁已经换过了衣裳，流氓兔图案的粉色睡衣穿在身上，她的脸上也带着一种粉色的光芒。“想什么呢？还不快去睡觉。”
程寒很自然的将被子往身上一搭，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性。叶萳菁觉得这样的谈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所以只“哦”了一声就往卧室走，直等到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才侧过头，“我的沙发是折叠床。”
叶萳菁觉得脑子里有点乱，好像比重感冒的时候还乱。混混沌沌的像是一锅粥，或者是滚开了的姜汤。
她和程寒认识七年，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近，亲近到……共处一室。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叶萳菁又被自己的“用词不当”吓了一跳。可是，事实好像真的是在接近这个形容词。
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漆黑的夜里，仿佛天花板上都是程寒发着光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病的要得幻视症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程寒推开门进来，客厅里壁灯的微光通过半敞着的房门泻了进来，幽幽的蓝光流淌了一地。
程寒背对着灯光站在床前，她长长的睫毛投在下睑上，浓密的像是用小刷子蘸了鸦青的眼影扫过一般。脸上还有没有褪尽的病态的嫣红。他站了片刻，终于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上印上甜蜜的吻。
叶萳菁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香，等到他温凉的唇覆上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他要做什么？她不敢乱动，只是装作依旧熟睡的样子。
可是程寒并没有额外的亲昵动作，只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就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工夫，门缝里的灯光也消失了。
程寒回到客厅，黑暗里嘴角尤带着笑意。刚刚他分明看见叶萳菁的睫毛轻轻的颤了一下。小狐狸，你想着什么呢？
睡下不久，就听见一阵“嗡嗡”的蜂鸣声。程寒顺着声源去找，终于发现扣在玄关鞋架上的手机，叶萳菁的手机。难怪自己之前给她打电话不接，一定是中午进门时稀里糊涂的随手丢在这了。
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南京。一般这个时候的电话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有诈骗的，有骚扰的。何况归属地还不是S市。
程寒按了静音键，没打算接听。
可是屏幕一直亮着，那边的人并没有放弃呼叫。程寒想了一想还是按了接听。
“喂？”他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屋里睡的正香的叶萳菁。
那边却没有回复的声音，只能听见嘈杂的吵闹。
程寒又“喂”了一声，那边终于回应了，“你好，请问是机主是叶萳菁小姐吗？”
“是的。”
那边继续道：“我可以要求叶萳菁小姐本人接电话吗？”
在不知道对方目的之前，程寒不愿意吵醒叶萳菁，于是实话实说，“萳菁在睡觉。有什么事和我说是一样的。”
那边沉默了好久，“你好，这里是君成保险公司，我们现在有一份免费赠送的交通保险，只要您接受我们的问卷调查……”
程寒不愿意轻易打断别人的说话，于是趁着他说话的空隙里，很礼貌的拒绝道：“不用了，谢谢你们。”
对方并没有死缠烂打，比如继续说“为什么”或者“我们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一类的话，而是直接说了句“好的，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还真是猜中了，程寒苦笑，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如今也这么拼命了。
握着手机的赵晋阳几乎在通话结束的时候就感觉到胳膊有千钧重似的。连之前喝的几杯扎啤带来的醉意也几乎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今天刚刚打赢了一个案子，是南京市轰动一时的盗版书商被起诉案件。于是晚上一群同事借着给他庆祝的名义跑出来庆祝。吃过晚饭之后觉得闹的不够，又去KTV。
明天既然是周六，那自然不用担心宿醉之后上班迟到的问题了。所以直闹到十一点钟，最后一打啤酒喝完之后，赵晋阳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些醉态。
来玩的有几个小姑娘，不知道哪个提议说完“诚实勇敢”的游戏。虽然幼稚，可是其他的小姑娘附和，一群大男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赵晋阳作为主角，第一场就被大家齐心协力的拉近圈套里。然后选了“勇敢”。
小姑娘们一向对于年轻有为的小赵老板有着好奇心——她们工作的事务所是他爸爸开的，而他自己又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高富帅对小女孩，似乎总有无尽的吸引力。
于是有人要他和心爱的姑娘表白，很多男士的眼睛都落在了罗嘉怡身上。谁都看得出来，聪明漂亮的罗小妹对赵晋阳不是一般的爱慕。
可是赵晋阳却不这么想，他喜欢的女孩在S市呢！可是这么长时间里，自己不是没有表白过，失败后也不止一次侧面试探。可是对方并不同意。现在这么多人，他又有着大男孩的羞涩，怎么好意思？
“手机没有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确实是事实，他的手机刚开始充着电呢！
罗嘉怡的脸色明显一变，却很快的恢复如常。
平时一起玩笑惯了的年轻同事哪能轻易放过他？本来只是试探，结果赵晋阳毫不遮掩的承认了自己有心仪的人。自然他们要再接再厉，挖出这个擅长捉迷藏的女生。
“我有手机呀！“话音未落，就有电话递到他手里。他一抬头，是卢頔。
赵晋阳继续推托，“哪里记得号码？“
起哄声又开始了，“赵律师记得住刑法第几条写的是什么，怎么会记不住女朋友的电话号码呢？你们信吗？“
小姑娘们甜甜的声音立即回应，“不信！“
看他们的架势，自己今天是插翅难逃了。他心一横，算了，反正不是我自己的号码，到时候就算是不成功也可以说是喝醉酒了大家闹着玩的，或者实话实说：玩诚实勇敢，他们要自己给电话簿里存着的第一百零九个人表白——叶萳菁在他手机里就存在第一百零九位。
可是电话半天都接不通。他的心悬着，一方面盼着她接听，然后把想说的都说出去，酒壮“狗熊“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另一方面又担心她接听后会拒绝——如果她真的接听了，那几乎是必然的结果。那么以后，怕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了。
就在快要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竟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握着手机定定的看着屏幕，确定是叶萳菁的号码无疑——可以倒背如流的十一个数字，怎么会拨错！
然后问起叶萳菁时，对方说“她睡着了“。三更半夜，她睡着了，然后电话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接听。赵晋阳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像是满心满肺都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呼吸变得异常艰涩起来，他听见自己职业化的嗓音说着保险业务员的话，然后还能假装平静的和对方说再见。
他一定是傻了。紧紧攥着手机，仿佛一不留神它就会跌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一样。
耳边是同事的调笑，“怎么了？法院里面不改色的赵律师竟然害羞了？“
“就是就是，这一局不算，竟然还装保险业务员。”
……
意识回归的下一秒，赵晋阳已经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抄起卢頔随手放在玻璃茶几上的车钥匙，“借我用一下。“不等对方同意，已经飞跑出门。
聚会的地方离他家的小区不过一站地的路程，所以他并没有开车。
身后传来卢頔的喊声，“喂，哥们儿，喝酒了不能开车！“
“哎，我那是新车！“
然后就有人拉着他劝解，“整个晋阳事务所都是他爸的，你还怕撞坏了不赔你个更好的。“
“是啊，那么点酒出不了事的！“
汽车出了市区，风驰电掣的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驾驶室的车窗开着，半夜的风吹进来，赵晋阳的酒意被吹走了大半，只剩下冷。
路上除了专门跑长途货运的大卡车之外，几乎没有多少车辆。仪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一百八十，是高速公路上的最大时限了。他从来没有把车开的这么快过。
赶到叶萳菁楼下时，浪琴石英表上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这个小区黑漆漆的一片，还沉睡在静谧的梦乡里。
叶萳菁的房间被厚厚的窗帘遮住。里面一点灯光也无。
赵晋阳就坐在车里，静静的抬头看着她的窗口。还没到降露水的时节，可是寒意还是透过大敞着的车窗往里浸透。他似乎无知无觉，也不去关窗子。
四月的清晨来了好早。不到五点钟，天空已经彻底的变成了鸽子羽毛一般光洁的白。太阳一点点的从地平线往上窜。东边的天空先是由淡蓝转变成青白，而后是橙红，最后就是一片明晃晃的金黄了。
赵晋阳觉得自己一点困意都没有，目光定定的，只看着九楼的位置。似乎其他的事，这一刻都与己无关。
“叮咚“的一声提示音，手机的屏幕亮了，终于充满电了。
叶萳菁这一觉睡的特别舒服，可能真的是姜汤的发散作用，起床的时候感觉浑身轻快多了。
她这个季节已经换用了浅色的单层布艺窗帘，可能是程寒怕她被天光干扰，所以连着冬天用的珊瑚绒星空窗帘一并拉的紧紧的。
叶萳菁打开窗帘时，虽然有准备，可还是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到眼睛。伸手打开窗子，换气通风是一年四季都不会间断的。
赵晋阳看到叶萳菁出现在窗口时已经八点一刻了，远远的看见她穿着粉色的衣服，不长不短的头发有些乱，脸色也比平时要显得苍白。
他的嘴角漫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他已经习惯于这样远远的望着她了。可是笑意还没有完全荡漾开去，另一个侧影也出现在了窗口。
是一个男子的侧影，英挺笔直。他关小了窗子，而后赵晋阳又看见叶萳菁向关着窗子的那面挪了挪，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叶萳菁的头一点点的垂了下去。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的动作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惹人疼。自己面前的叶萳菁始终是自信满满、游刃有余的，她说过那是因为他是她弟弟。
赵晋阳的心里抽搐的狠狠疼着。像是被丢进狭小的空间挤压着似的。他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连远远的观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喜欢了整整四年的女孩子，可是现在，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看到了，死心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打扰，她说过会一直拿他当弟弟看待的。
他本来打算回去工作两年，攒足了经验再来S市发展。他想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没有颠簸的未来。可是现在不得不承认，她要的幸福，他拼尽全力也给不了。
太阳终于从高大的住宅楼后露出笑脸。赵晋阳发动车子，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S市，整个都已经是过去时态了。
一夜没合眼的赵晋阳还没有出市区就出事了。自己的车子追尾了一辆SUV。他感到腹部一阵剧烈的撞击，之后是难以忍受的剧痛，颤抖着手指拿出电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拼着：学姐，我终于敢说，我曾经用一生爱过你。
意识丧失的一瞬间，手指按上了发送键。或许，真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有些爱，再不说已经没有机会了。
叶萳菁捧着程寒用蒸锅加热过的姜汤蜷在沙发上，“就说好了好了的，偏要让我继续喝这个，难怪一早上起来眼皮就跳的厉害。“虽然嘴上抱怨着，可还是一仰头喝尽了。
刚才起床时程寒就因为自己站在窗口一会儿而发脾气，她心里嘀咕说哪有那么夸张，又不是林妹妹。可是到底自己理亏在先，所以也不敢还口，免得程寒更加滔滔不绝的教训她。而后吃了饭又被迫喝姜汁，所以心情一瞬间降落到了零度以下的环境里。
程寒监督着她喝完，接过杯子就去洗。“不是还有眼皮跳是招财进宝这一说吗？你怎么抓着是灾不放。“他已经换过了衣服，昨晚穿的那件洗干净了就晾在阳台上。
叶萳菁抱着沙发靠垫，狡辩说：“那是左眼跳，我是右眼睛，主灾。“
程寒已经端了温水出来，“你倒是还挺迷信！干脆摆摊算卦去得了。“
叶萳菁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反而正色道：“我真的有一种直觉，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程寒看她收起刚才玩笑的脸色，看起来倒真是担心的样子，于是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没事，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明明是一句尽显了大男子主义的话，可是叶萳菁听起来却觉得温暖无限。
程寒坐在沙发上，叶萳菁顺势躺在他腿上，低低的叫了一声，“阿寒。“
程寒揉着她的头发，应了一句，“嗯。“
叶萳菁又叫了一声，“阿寒。“
“我在呢！“
她将脸埋进他的牛仔裤里，粗粝的磨着脸上的皮肤。一种真实存在的感觉。
突然沙发上的手机“嗡“的响了一声，是信息。
程寒递给她，她转过脸就枕在他的腿上翻看。上一秒程寒还看到她小猫一样的面孔，下一秒已经是变了颜色。“怎么了？“
叶萳菁不答话，只是闭上了眼睛。“这一生“，三个字实在是太刺痛了。她觉得眼泪马上就要被逼出来了。
程寒于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却铁青了脸色，“是他？他爱你？你知道他爱你对不对？“
叶萳菁还是没有答话，只是眼睛睁开的时候两行泪就顺着眼角躺了下去。流过面颊，最后落进他的裤子里。热热的，灼痛了那里的皮肤。
他的心到底是软了下来。那件事之后，他并没有主动问起，可是后来她还是解释给他听。她既然说是姐弟，那么他就应该无条件的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