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上班高峰期路上堵得要命,叶萳菁只能后悔自己情急之下叫计程车的举动了,或许乘坐地铁可以快一些呢!

到了办公室的时候,差七分钟八点整。周一早上的交班已经开始十三分钟了。叶萳菁垂着头钻进办公室,科室秘书自然不会放过她,那个四十三岁不苟言笑的女大夫从前在学校里教过她们内科的课程,一向是对时间要求有一种精准无误的苛刻。她上课从来不点名,来与不来悉听尊便。只是一样,如果迟到了,就不要进门——哪怕容纳二百人的阶梯教室里有人从后门溜进来,她也会第一时间看到。于是看到叶萳菁竟然敢在周一早上迟到时,她狠狠的夹了她一眼,从前的学生,现在的后辈,她并不在乎这样的严苛是否合适。叶萳菁就算是不抬头也会知道她想用眼神碾死自己。所以她只好躲在门口,尽力的低头,并且争取整个交班时间都维持这个姿势。

周一的早交班一向重要,要求是全体医护人员都要在七点四十分之前到达,只许提前,不许延后。因为关系这个看似仪式化的行为里既要包括上一周的病人收治情况,又要全面的部署本周的工作任务,所以所需时间也从平时的十分钟延长到二十分钟。

八点整开始查房,肖凌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皱了皱眉头,声音虽然尽量压低,可是跟在她身后的副主任还是能够听得见。“小叶医生,你最近怎么状况频出?”

叶萳菁从她紧拧着的眉峰里看出了她心里的不满意,只好低声的回答一句,“对不起,老师。”

肖凌已经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长排的医生按照职称高低鱼贯而出。周六夜班医生路过她跟前时,还照旧摆出了那天看到赵晋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叶萳菁的脸色因为刚才肖凌的话而尴尬的有些发红,于是她更加想要肆无忌惮的八卦起来。如果不是这样严肃的工作场合,大概她就要问叶萳菁这两天过得是否愉快了。

叶萳菁直等到最后,才和小师妹李木子一起推着一辆病例车出门。

查到五号床时,叶萳菁和所有管床医生一样,规规矩矩的站在病床右侧汇报病情,当然“肝癌”的诊断是一律要说得隐晦的。然后听上级医师对病人处置的评价及之后的治疗方案,再认真的作好记录。

她刻意不去看站在床尾的程寒,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的是非曲直,只有这样鸵鸟行为的躲避对方,她才能假意心无旁骛的维持冷静的思考。她从前从来不敢奢望会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医生,最近才知道,自己竟然是糟糕到这般田地。

程寒似乎也并没有注意到她似的,只是偶尔问问主任一些细节,虽然这些东西原本只需要问管床医生。叶萳菁只好自以为是的觉得,是自己的级别不够,所以他才会向权威去求证。这样,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继续查下去,每一次停步,都会有年轻的管床医生轮换着上前汇报病情。这样的场景日日见,却还是忍不住让她们觉得庄重肃穆。

今天迟到的缘故,叶萳菁并没能在早上交班之前先看过一遍自己的病人,所以等到“人多势众”的大查房一结束,叶萳菁又不得不再重新看一遍自己管辖的病人。五号床照旧要去的,于公于私。

程寒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体重也在明显的减轻,仿佛像是秋天里的树叶,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枯黄,摇摇欲坠。并且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看着它在寒风里打着旋儿落下。无可挽回的病症自然是这样的情况,生命从来都是单薄脆弱如斯。

程寒外婆早已经连流食都不能吃了,整日只靠静脉营养维持。叶萳菁总觉得自己从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里似乎读到了许多东西,有已然洞悉病情的冷静,有明知不久于世的淡然,有对程寒的不放心,和一些她并不知晓的……叶萳菁察觉到她看见自己时的那份似乎是隐隐的喜悦和不安,可是却并不明白为什么。如果硬要说成是患者对于医生的依赖却并不尽然,可是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应该怎样解读她的眼神。

护工暂时不在,大略是出去排什么检查项目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叶萳菁柔声的劝说病人几句,无非就是听医生的安排,好好休息一类的话。和保健品一样,吃不好也吃不坏,如果说这些话对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有帮助,估计也只是心理作用了。

整个过程里她都没有和程寒说一句话,虽然偶尔有眼神的接合,可是碰触的一刹那就已经迅速移开了。在她刚走出病房几步,程寒迫不及待的追了出来。

他的步伐很急,叶萳菁刚刚要回过头时,已经被他赶上来钳住肩膀按到了墙上。下一秒,程寒的脸就正对着她,间隔不到二十公分。叶萳菁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睁得要裂开一样的眼角,清冽的眸子打在她脸上,似乎直逼人心的冷。像是冬日里无月的夜晚,两盏残星挂在天边,亮亮的,凉凉的。

程寒离她那样近,近的呼出的热气海浪一样一波波的扑着她,她感觉得到他的呼吸紊乱,似乎是极力控制还没能成功。

程寒的双臂依旧紧紧的钳住她的肩膀,叶萳菁起初挣扎过一两下,却被他箍的更紧。她知道自己力气远远不及他,为了防止自己被勒死,大约只能放弃挣动任凭他这样禁锢她了。程寒在一点点的靠近她,那一张清俊的脸孔被距离无限放大,最后好像双眼失去了焦距一般,她竟然闭上了眼。无论他要怎样,她都无力反抗了。

“你干什么?小心我叫安保科过来!”

伴着这样一声呵斥,叶萳菁感觉到程寒的手指忽然一动,脸颊上的呼气也停留在一定的位置。她睁开眼,看到近在眼前的他。而他的头却偏向一侧。

叶萳菁便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走廊那边站着的是她科室里的郑晓。后者正一脸惊恐兼愤怒的瞪视着程寒,那副表情和刚才的话语足以说明,她已经把程寒当做医闹来对待了。

如果他只是医闹,该有多好啊!那样他们之间的矛盾,只需要交给医务科和安保科来处理就好了。可是事实远比看到的复杂,他们之间的纠缠,或许一早就开始了。

程寒已经放下了钳着她的双手,一脸平静的站在她对面,却并不解释,好像只等着叶萳菁说话一样。

她这一声喊,走廊里立时有不少人被吸引出来。住院的生活太乏味,所以家属想要出来看看热闹也无可厚非。

叶萳菁本来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挣脱出去,可是话到嘴边竟然是一句,“没事,你放心好了。”

郑晓本来就觉得奇怪,一个医生和患者家属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走廊里,本来就像是打架又不完全是,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那么或许可以从他们的动作里读出亲密和暧昧的味道。可是在医院里工作,接触各色人只后,总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不过既然叶萳菁亲口说不是,那么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就算是有问题她大概也想息事宁人,电视剧里的胁迫情节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所以郑晓只好将信将疑的和叶萳菁打个手势,一步三回头的踱回办公室。打算看热闹的人也慢慢的散了。

程寒又恢复了刚刚的狰狞,拉着叶萳菁的手不由分说的把她拽到走廊尽头的消防楼梯里。

身后的门重新阖上,室外的消防楼梯一层层的盘旋转折。他们站在十二楼上,俯瞰着这座城市在细如牛毛的春雨里一点点模糊起来。

程寒拉着叶萳菁的手,情不自禁的呢喃,“你看,S市风景如画。”

叶萳菁嘴角轻扬,“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程寒转过头,正巧看到她唇迹将消未消的一抹笑意,笑容到最后,总是有一种嘲讽的意味。一如所有美好的东西,将近末尾,总有一种反其道而行的残忍。

他的眼里再次积聚起怒意,言语间也添了几分让人齿寒的冰冷,“不用你好心好意的提醒我!”一抹讽笑,“叶萳菁,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赶尽杀绝?”

叶萳菁想起前些时候师姐的那句话,“赢了和输了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和程寒何尝不是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所向披靡,其实只有自己知道过后有多疼。他那样骄傲的人,竟然被自己逼得说出认输的话,他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毫不犹豫的告诉他所有的思念和隐忍。可是下一秒,头脑似乎明晰了许多,她想起当年的那个声音,隔着一个大洋也能透过电话线路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脆脆的带着娇气的女孩子的声音,“Hans,Hans,还不快来厨房帮忙”;她想起前些时候的夜晚,他说“叶萳菁,我真是怨自己才知道你原来这样贱”……暖意刚刚升起又湮灭。她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那样的折磨,忽高忽低,忽悲忽喜。哪怕一次跌宕也不行!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没有太阳的日子再温暖也会让人觉得阴冷。程寒听见对方在以公事公办的口气和他说着只关乎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心里的寒意一层层的浸上来,直要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叶萳菁转身欲走,他又一次的伸出手去拉住她,动作比刚才在走廊里要粗暴的多,依旧坚固的不容挣脱。“你到底要怎样?”

叶萳菁凄然的一笑,她要怎样?她能怎样?“程先生,我想你忘记了,我们说过的此后互不相干。”她背对着他,波澜不惊。“所以,我即便想怎样也和你无关。”

他突然一用力,就把她拉进怀里。她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勒断了,力气又没他大,只能用胳膊肘搥他。大略是下手重了,她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没有立即放手,反倒低下了头,下巴靠在她漂亮的锁骨上。

“萳菁,离开他。”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是一愣。从前她说分手,他那时还只是分文没有的大男生,所以他放手要她去追求幸福。可是现在,他事业一帆风顺,有着这个年纪同样没有背景的男子所羡慕的功成名就。却唯独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东西。他可以开口羞辱她,可是一张嘴却这样软弱。

叶萳菁一怔,旋即明白程寒所说的“他”是谁——那天他是看见自己和赵晋阳一起走出医院的。他到底是误会了,从一开始看到那件黑色T恤就误会了她,现在非但没有解开误会,反而越来越深。他哪里明白,她这几年里,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叶萳菁惨然的一笑,想着这世间关于男女的□□,大抵便是如此了。一眼便是缘定,一误便是终身。她对程寒的一往情深,也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竭力控制住肩膀的颤抖,“程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你对治疗有什么不解或者意见,可以直接找我的上级医师沟通。你再这样,我并不介意叫安保科来处理。”

程寒明显的一颤,他那样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他甚至可以劝说自己既往不咎,只要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一直那样看着也是好的。可是她还是不肯,她那样决绝,丝毫不念及从前的情分!

他从来都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最平凡的心愿也得不到满足?他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眼里的凄凉越来越浓。

叶萳菁感受到他的手一点点松开,她背对着他,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充盈的眼睛。只能努力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再见”。

就在她的手要碰到消防安全门的时候,一股身后传来的大力又一次将她抵在墙上。被雨水浸湿的墙面冰冷的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灼热的泪顺着腮边滚滚滑落,她尽力维持的镇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土崩瓦解了。所有伪装的坚强,到底不是真的坚强。

程寒吻上了她的唇,带着手忙脚乱的急促。他看见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大褂,和她雪白的脸,连鲜艳的唇也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泽,苍白的没有血色。她的眼泪砸下来,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只要她一落泪,他就会惊慌不已,手足无措。恨不能掏心掏肺。

叶萳菁的眼泪因为这样温暖的触碰越发的不受控制,决堤而出。所有积攒起来的防御工事彻底崩溃,她的心早已经柔软,只是口齿还不甘示弱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她那样害怕,怕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光和影的错构,她已经不敢承受失去了,那么,不如从未得到过。

她终于张开嘴,试探性的回吻着他。程寒得到许可和鼓励,所以他给与的温暖越来越浓烈。

肺内的氧气不足,身体提出严重抗议。叶萳菁只好带着不舍的推开程寒,她贪恋的东西,不知道片刻的离开之后,是不是再也没有了。

她只是觉得看不起自己,就这样轻易的原谅了他。

程寒从她的眼神里明白了对方又一次放弃了主动权,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想说的话,“萳菁,我们可以尝试着从新开始吗?所有的过往我都不计较了。”

他不计较,她呢?她对他一往而深,又怎么能不计较从前的事?如果他为了重温旧梦而招惹她,然后再远走高飞回到另一个女人身边。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确定自己会受不了。

可是,她又那样爱他,要怎么违背自己的心说出拒绝的话来?既然一颗心都在他身上,那么再尝试一次又何妨?

她没说话,只是左颊的梨涡又一次明媚绽放。

“叶医生,我要谈的的确是治疗的事。”他说,带着玩味的笑意,并且成功的在叶萳菁脸上看到了惊疑。他似乎很得意,仿佛从前惊慌的小狐狸又回来了。

可是他到底不敢再继续高深莫测的捉弄她,修长的手指直指心口的位置,分毫不差。从前叶萳菁学解剖的时候,总是说实验室的那些历史悠久的标本太恐怖,所以从来不去碰。程寒又比较瘦,所以总是要履行义务似的当她的活“标本”,一个学期下来,叶萳菁的解剖没学的怎么样,他倒是耳濡目染的掌握了许多。“我的心被你弄坏了,可不可以治一治?或者,干脆换个新的更好。”

反应过来的叶萳菁狠狠的在他胸口捶了一拳,“我是消化内科的医生,治不好你的病。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介绍几个认识的心脏科医生。都是年轻有为的漂亮女医生!”

程寒却只是一笑,目光温软的看着她,忽然很严肃的说:“我想想还是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何况,”他顿了一顿,捧起叶萳菁的脸,无限深情的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我中了你的毒,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这样病下去。”

这是告白吗?叶萳菁不用想就很肯定的告诉自己,这是最有力的表白。一生一世,他都是她的,她亦是他的。她伸出手刮他的脸,“看来真是不可救药了!”

程寒只是伸出双臂抱着她。那样阴冷的天气里,心里到底是暖暖的。“以后不要再玩失踪了好不好?”

叶萳菁并不知道他说的“失踪”是什么意思,于是探询的看着他。

“我昨晚打你的电话是关机,敲你的门也不开。”

原来是这样,难怪自己昨天洗澡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有叩门的声音,可是水流声太大掩盖了许多,而且大晚上也从来没有人会找她。所以一直没有在意。至于手机……“电话没电了,我没注意到。”

程寒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他心里知道,就算叶萳菁只是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他也会觉得满意——起码她还肯编织谎话来敷衍他。所以他不去想这样的理由是真是假,这一刻只要她说,他就会信。

他只是没有告诉她,自己是怎样眼看着赵晋阳走出来的,如果他当时留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他也不愿再告诉她自己昨晚守在她房间门口时有多么的仓惶,他知道她知道。

站在十二楼,脚下是十丈软红的繁华人间;极目远眺,可以看见杨柳依依的陌上□□。师姐曾经说过,“紫陌红尘,原是指长安古道上轻裘缓带的少年胡马飞奔扬起的尘土,只要远离长安,就可以远离红尘”,那是因为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长安,所以她把那里当做红尘幻海。可是相对于叶萳菁,因为他在S市,所以她的心也在这里,从七年前就已经开始落入红尘泥土之中了,纵然尘嚣喧沸里,一颗心早已经被践踏的千疮百孔,可是到底不舍得离开。

就像她起初成绩不好,可是后来和他一分手,她才开始努力学习的。起初是想有朝一日可以出去找他。后来家里不同意她出国,她便央求爸爸动用关系留在了F大附院。只是想着万一他回来,就可以很容易的找到自己。

程寒的唇又一次印在她的脸上,顺着那些未干的眼泪吻下去,一直吻到她的脖颈。她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抽离得所剩无几,“不要。”

程寒的动作一缓,却只是“唔”了一声算是回应。温热的唇终于又一次抵在了她的唇上。这一次等来的不是她柔暖的回应。

她推开他,“我要回去了。”的确是要回去了,她还有还多工作要做。

程寒明显会错了意,怔怔看着她。

叶萳菁终于忍不住一笑,她还是成功的捉弄到他了,“再不回去,韩医生真的会把安保科叫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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