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韩晓已经处于兴奋的边缘,于是自动的忽略了她反击的话,并且极度热情的献出一个大大的熊抱,庆幸她剩下的六天假期里终于可以放心的拖家带口的去海南旅游了。叶萳菁真真切切的帮了她一个大忙,不然等到新收进来的病人的各项检查结果出来,她早错过了今天下午的飞机了。良性还好一点,若是恶性的,怕是剩下的几天她也要留守在医院了。而根据她的经验,这个病人八成是恶性的了。于是作为回报,她不得不开口提醒这个还是低年资住院医的小学妹,“你还是小心一点,我看‘钙‘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不会是早期了。“

医院里一向避讳“癌症“这个字眼,所以医生们总是以英文单词”cancer“来代替,简写成”ca”,这样一来便和化学元素钙的化学式一样了,所以时间长了,代称便一点点的演化成了钙。

对于这一点,叶萳菁心里也是有数的,从刚刚韩晓描述的病史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只是没有辅助检查作为依据,两个人谁也不敢胡乱下结论。

时钟滴滴答答的指向了七点半,叶萳菁终于忙完了手上几个病人的医嘱和记录。韩晓便带着她往单人间的高级病房的方向走去。

隔着高级病房的门向里面扫了一眼,一个头发已经全然变白的老人正以一种疲惫不堪的姿态陷在雪白的床上,苍白无血的脸色的似乎要与病房青惨的四壁相应。皱的脱了水似的眼脸无力的闭合着,插着吸氧管,从叶萳菁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胸廓微弱的起伏着。

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的方向坐着一个一身休闲装的男子,米色的裤子笔挺的没有一丝皱褶,许是因为病房里空调的温度恰到好处,他深咖色的外衣便搭在椅背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穿的天蓝色的衬衫,一丝不苟的掖在皮带里,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凌乱的感觉。只有微微弓着的脊背,才隐隐透漏出一夜不曾合眼的疲惫。

萳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正小心翼翼的拿着沾了水的消毒棉签替老人洇湿干燥的嘴唇。作为回应,老人勉强将沉重的眼皮抬起,睁开了一条缝隙。动了动唇,说的是什么隔了一扇门根本听不见。

只那一眼,叶萳菁便觉得眸子里像是燃了一颗高威力的炸弹一样,一片耀眼的白光闪过,接下来便是滚滚的浓烟,熏得她几乎眼前一黑。那个背影,何其熟悉!只是看过一眼,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惊动她心里埋藏的最深的痛。

失神了片刻,之后脑子里想到了只是逃跑,可是脚下却被死死的钉着,动弹不得。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韩晓已经敲了敲门,她听见那个三年都不曾听见、却又是三年来时时刻刻都萦绕在耳边的声音,依旧是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他说:“请进。“之后缓缓的转过了头。

看到她的一刹那,程寒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试图站立起来的身子轻轻的一晃。只是摇晃的幅度那样小,除了他自己,旁人并不能感受的到。他看到了那个这些年来只会在梦里才会出现的身影,依旧是高挑的身姿,只是比从前要清瘦了些。白皙的脸上褪去了两颊上肉呼呼的可爱的婴儿肥。生得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眉毛,杏核似的眼睛却在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一定还像从前一样会带着小狐狸似的狡黠,她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鼻子高高的挺着,立体感极强。

他有四年多不曾见到她了,积攒下的思念被熬成穿肠蚀骨的□□,一寸寸的将他整个人蚕食。

有那样的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满目惨白里看见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又好像站在极远处,远到他根本触不到。一声“是你“险些不受控制的从紧闭着的双唇间跳出去,他唯有不露声色的紧紧咬着嘴唇,才勉强压制回去。

叶萳菁也从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这一刻的自己。一身象征着医生身份的白大衣,没有血色的面孔竟然苍白的超过了衣裳。眼睛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不知道是重逢乍见的喜悦,还是手足无措的慌乱,抑或是迷惘未知的惶惑……

本以为分别之后,她这一生便注定不会再见到他,他有他崭新的人生,她有她未知的命运。他们相交在那一点之后,命运的轨迹只能越划越远。唯一的痕迹便是她心里一直不曾忘却的他曾经带到她生命里的那一道耀眼的光亮。

可是她到底不敢更不曾奢望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又一次真真切切的站在了自己面前。揣在白大衣口袋里的手狠狠的掐在了腰际的皮肤上,疼痛出现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如她惶恐担忧的那样消失。她终于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一时间,记忆深处所有的往事清晰地扑面而来,扬起层层呛人口鼻的细小灰尘,在空气里肆无忌惮的跃动着,让她有情不自禁落泪的冲动。只觉得心口的位置针刺火炙一样的疼痛,所有想要忘记却越发刻骨的往事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攻城略地,又一次快速而又稳准的拿捏着她的七寸,毫不留情的□□着。仿若心脏不堪重负的漏了几拍,因此而少的可怜血供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的只能依靠背后一面冰冷的墙壁来维持这样的姿势。

沉默,可怕的沉默。明明只有几秒钟却可以将空虚无限放大。叶萳菁听见耳边嗡嗡的声音,奇怪这个季节哪里会有飞虫,她看见韩晓涂着蜜色唇彩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你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睁着毫无焦距的眼睛,只觉得眼眶里都要瞪出泪来。

“萳菁?萳菁?“她听见有人这样喊她。茫然的双眼重新找回焦距,她看见韩晓的脸上带着探寻和不解。勉强摆脱墙壁站直。她听见韩晓说,”刚刚我说的你要记住,之后就归你负责了。“

她木然的点了点头,不曾听到又哪里会记得住?可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是想赶快结束这样的场景下可以折磨死人的重逢。

对面的人伸出右手,如同所有初次见面的礼节那样,叶萳菁听见他说:“你好,叶医生。”

他竟然装作不认识她!这个想法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她先是不自觉的在心底暗自冷笑,嘲笑的却并非别人,而是她自己。他既然摆出初见的样子来,她又何必舍弃自尊?难道要她说,我认得你,我深深的爱过你一个曾经,我到现在依旧无法逼迫自己忘记你?

何必呢?何必要被爱情拖着,将自尊曲曲折折的散落一地?她的嘴角凄然的上扬,何况还是一份已经逝去了的爱情?

于是她伸出了右手,去触碰那只无数次握着自己的手、无数次揽着自己肩膀的手,得体的微笑挂在嘴角,左侧脸颊上的酒窝竟然明媚的显现。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轻轻的张开,一个陌生但确定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同样礼貌的问候着面前的这个人,“你好,程先生。”

程寒在听到这个称呼时,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仿佛还是当初身处异国他乡的日子里,站在并不熟悉的车站里收到来自她的那条短信。短信上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他抱着一大摞资料,艰难的腾出右手来,只回复了一个字——好。不问情由。然后利落的删掉所有存在那个名字被隐去,昵称做“小狐狸”的号码底下的信息。冷风呼呼的吹着,他就那样抱着一堆东西,维持着疲累的姿势,一条一条的读着,读过了便狠心按下删除键。渐渐地手指冻得麻木,他恍若未觉。前胸后背被一把看不见的刀毫不留情的一下下凌迟着,鲜血淋漓的淌了一地。异国的风似乎也变得不友好起来,鼓荡着吹进胸腔里去,直吹的他浑身冰冷一片。

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那一日的光景,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干冷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穿透他厚厚的衣衫,阳光那样浓烈的照在身上,他却一点都不曾从其中汲取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温度。那样冷,彻骨的冷。仿佛是坠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寒冷,只有恐惧,只有无助。他的心被她的区区五个字的一条信息毁的千疮百孔。他看见自己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撑轰然坍塌,无情的将他埋入其中。最后只剩下滚滚的烟尘,却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点一点的尘埃落定。

手机里已经删除了的短信又一次被他恢复过来。除了最后的两条以外,全部保留了下来。他换过手机,换过号码,唯一没有换过的就是那些占据着大量存储的信息。他固执地以为,只要删去了最后的两条,他们之间依旧是亲密的恋人,他的小狐狸一样慧黠的、笑起来甜甜的没有心事的姑娘依旧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秘密。

叶萳菁的手碰到自己伸在半空的手时,程寒只觉得自己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她的手比从前还要凉许多,像是一块冰,带着从内而外的寒意。他记得她从前的手就是凉凉的,记得冬天里她偷偷的把手伸到她的衬衣领子里,被发现后只是吐吐舌头狡猾的一笑。可是现在那只手在轻轻的握了一下之后便迅速的撤了回去。连片刻的停留都没有,快的便是他想鲁莽的抓住都来不及。她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将自己排斥在外,哪怕稍微沾上一点他的温度、他的气息都是不行的。

叶萳菁无法再继续站在这里了,病房里的空调温度调得这样高,空气里萦绕着她最熟悉的薄荷的凉薄香气,他从前最喜欢薄荷味道的香皂。甘苦的薄荷香气里还混杂着一丝烟草的味道,若有若无。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她完全不知道。

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从手心里冒出来,滑腻腻的仿佛什么都抓不住。她不敢再看程寒,只是对着韩晓道:“还有别的病人呢,别耽误了正事。”说完头也不肯回的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查房里,叶萳菁一直是神志恍惚的状态,连她自己管理的病人都稀里糊涂。韩晓终于发现了她不对劲,见她脸色惨白,两只手交叉着叠好,修长的手指似乎要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她隐隐的担忧起来,“萳菁,你没事吧?”

叶萳菁轻轻摇了摇头。

韩晓仍是不放心,“刚才在病房里你就是这样神志恍惚的,不会是病了吧?”

叶萳菁不愿意让她看出自己的难堪来,所以只是随便撒了个谎,“可能是因为没吃早饭引起的血糖的问题吧!不碍事的。”说完照旧扯了一下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终于熬完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早查房,叶萳菁回到办公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手写查房记录,而是仰面躺在了办公椅上,仿佛四肢百骸刚刚被抽丝剥茧过一般,只有无力支撑的虚脱感。

韩晓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疲惫的一面,大家眼里的叶萳菁从来都是带着小女孩的天真活泼,对待工作亦是可以说尽职尽责,她始终有着低年资小医生的谦虚和热忱。

从休息室里拿出了几块巧克力出来的韩晓,挑了放了四五块在叶萳菁的办公桌上,她只是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谢谢”。

韩晓自己手里掐着一枚,将剩余的几块随手丢在电脑旁,手指已经灵巧的剥开了外包装,胡乱的塞进嘴里。下一秒手指已经搭在了键盘上。思考了一阵子,假意从专心致志敲击电脑中回过头,嘴里因为嚼着巧克力的缘故而使话语含混不清,“要不我替你一天吧?”

叶萳菁知道她早早的已经订好了下午飞往三亚的机票,也知道她能够忙里偷闲出去旅游一趟有多么的不容易,何况自己还答应着帮师姐她们两个值班呢!所以赶忙摇了摇头,“不用了,就是自己没好好调整,”说完又觉得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于是又加了一句,“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这个时候住进医院。”

韩晓原来便舍不得计划好的出行,这样说只是因为自己把五床推给叶萳菁之后的客气,既然她说不用,便也不再坚持了。依旧对着电脑认真写起病例来。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快速的敲打键盘带来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叶萳菁不好辜负了她的美意,只好拣了一块榛仁口味的吃了。只是觉得平时最喜欢吃的口味一下子变得难吃起来,齿颊里遍布着可可特有的苦涩的味道,连香脆的榛仁,也已经像是粗粝的豆腐渣子,黏糊糊的满嘴都是,卡着嗓子咽不下去。于是不得不起身接了杯冷热各半的水,一仰头后,一次性的纸杯已经空空如也了。

再度回到座位上时,叶萳菁强迫自己回到不甚紧张却依旧忙碌的工作中去。她一个人值班,负责着病房里林林总总各样疾病缠身的四十多个病人,她还有新的医嘱需要立即下达,还有病程记录没有完成。医院里工作着的人,手上所有的工作都不可以拖延——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九点零五分的时候,韩晓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换掉白大衣从休息室出来之后,她还特地又重新折返回办公室,却没有进来,只是趴在门上道:“萳菁,我走了,五床的事麻烦你了。注意身体!”

叶萳菁于是也从电脑显示屏后露出半张脸来,“玩的愉快!”说完右手挥了挥,比划着再见的手势。

办公室里又一次空了下来,叶萳菁如释重负的躺倒在椅子上,手臂环着膝盖,整个人便蜷成一团。闭上了眼睛,眼泪便不争气的往下淌。只觉得一股气流从胸腔里向上涌,赶忙抬起手死死咬住,才勉强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堵回去。

门外的走廊上是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门上嵌着的两块玻璃被护工擦得光亮如镜。透过玻璃向外看,是一张张因为焦急和担心而显得痛苦的脸,时不时还有人趁着路过门口的间隙里企图向里张望。

叶萳菁清楚自己现在的环境,所以只在情绪爆发后的三五分钟内便仔细的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唯恐留下泪水的痕迹,所以不忘从抽屉里抽出一包便携式的湿巾仔细的擦了擦脸。冰凉的湿巾碰在被泪水打湿而显得火热的皮肤上,竟然又是薄荷香!可恶的薄荷香,仿佛是最毒的小蛇,伸着暗红的信子,一下下舔着她的脸颊,说不出的烦恶感。她自暴自弃一般狠狠将用过的湿巾甩进垃圾桶里,取出面纸托在饮水机的出水口下,等着叠的厚厚的纸巾完全被冷水打湿,才重新擦了擦脸。强迫自己像平日里一样专心工作。

可是心里到底是起了涟漪,仿佛又见程寒后,一向伪装平静的心湖里又被用力的砸了一块大石头进去。翻腾的波浪一阵高过一阵。又或许是小心翼翼这些年,却只维持着表面的安稳,其实底下早已经暗礁密布,水流湍涌了。

像是一个有力的漩涡,无论怎样努力的挣扎逃避,到底也会被吸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那黑暗里嵌着他的脸庞,熠熠的发着光,吸引着她想要靠近。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叶萳菁,你不可以再一次溺毙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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