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幽暗的烛火,法师的眼眸不禁黯淡了一瞬,才兀自叹气。
“宁错杀一千,不放走一个。”法师念着传来的指示,不由得感叹,“恐怕从一开始,皇后娘娘便没想要留下那个小公主,派咱们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怕那公主存活在世会害了她的复国大业而已。别忘了,咱们这个皇后娘娘,可是苗疆唯一存活在世的小公主,她的心思,不是我等可以匹及的!”
“可血浓于水啊,看那‘女’人,分明是奔着亲情来的……”凤凰有些纠结,她是真的可以体会那个竹儿的境遇,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身在何处,她恐怕也会奋不顾身地前去寻她的,可……这个竹儿的母亲,却是那个满心只有政治的皇后娘娘!
“凤凰!”法师的语速低沉,“别忘了你的身份!皇后娘娘是为了我苗疆的大义舍弃小家,我们只有遵命的份!事不宜迟,切莫让那几人看出端倪,趁着天黑,便除了他们吧!夜长梦多,小心除了岔子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凤凰的眉头紧皱着,那个姑娘看起来真是个内秀的人儿呢,她虽然杀人无数,可到底都是些天朝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她也懂得,可想想杀的是苗疆的继承人,便不由得满心愧疚。
“凤凰!”那白衣法师明显换了语气,仿佛是在责备她的心慈手软,当娘亲的都不介意‘女’儿的死活,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听命便是!
“是,法师。”凤凰微微踟蹰了片刻,方带了几个杀手一路往那吊脚楼前去。
吊脚楼的灯火已经熄了,凤凰便微眯了眯眼,回头借着火把的光亮,示意几个人悄悄上了竹楼去,趁着他们已经睡熟便直接封喉,几个杀手会意,便悄悄地登上竹楼,不由分说地照着‘床’铺一通砍,可这触觉,分明不是人!
几个人不由得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将烛灯点燃,那‘床’铺上棉絮飞扬,却不见半丝血迹,更别提什么尸体残骸了。
“凤凰姐!”一个男子慌出‘门’去叫凤凰,凤凰急奔至房间内,看着空无一人的‘床’褥,也不由得皱紧纤眉。
这竹楼始终有人把守,这几个人难道会凭空消失了么?
“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凤凰一声令下,几个杀手便四下翻查,可竹楼不比砖瓦房,原本就没有太多的装饰,更别提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地方,不过片刻,几个人便已经将这竹楼翻了个底朝天,却丝毫不见几人的踪影。
“达子!”凤凰朝‘门’口的守卫怒吼,“你怎么守的人,怎么竹楼会是空的!”
守在竹楼下的几个人也是一脸茫然:“我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未见任何人出入啊!”
凤凰不由得一跺脚:“给我每间屋每间房地找,别让这几个外来人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是!”所有人霎时便从竹楼上跑了下去,在凤凰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了几路小队,便往四处散开。
借着山区的黑影而始终隐匿在竹楼楼脊之上的玄凌珏众人皆是一身夜行衣,还好玄凌珏回来的够及时,才迅速地带着几人上了屋顶,因为月‘色’不强,路面上灯火又明亮,便根本无从发觉他们的存在。
见所有人都四处散去,凤凰才急匆匆地去禀明了法师,两人皆是惊惶,不知商议出了怎样的结论,便一同往东侧的山‘洞’奔去,那里可是个大秘密,千万不能让这些人瞧见了!
玄凌珏眯着眼睛,瞧着两人轻骑疾驰,便品味着刚刚凤凰的话,才不禁慎重地瞧了乐璇一眼。
乐璇微微点头,将声音压至最低:“去吧,天亮前一定得回来!”
看着玄凌珏一路不远不近地从楼脊上穿梭跟随,乐璇不由得抿紧了‘唇’,原来轻功不好是这么吃亏的事儿,否则她就可以跟他一同去瞧瞧这两个人到底在忧虑些什么了!
玄凌珏一路尾随着进了树林,因为树枝茂密,马匹行进的速度并不十分快,玄凌珏倒也勉强跟得上,接近崖壁,便遥遥地看着二人停马入了山‘洞’。
玄凌珏不再跟随,而是斜倚着树枝等候,不过半个时辰,便见两人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一般从山‘洞’中出来,毫不知情地闲谈着:“法师,你说这几个人真的是有备而来么?怎么会这么短短时间里便消失了?”
“若我猜测的不错,他们应该是奔着这蛊虫来的才对,否则咱们图谜山还能有什么值得他们铤而走险地进山来呢?”
“就不会真的是为了认祖归宗的?”凤凰仍对此抱有着些许希望。
“若真是认祖归宗,为何这么迅速地消失!这几个人一定不简单,看看寨子里寻出了什么结果吧,但愿别再出什么岔子了!”白衣的法师微微叹了口气,便翻身上了马,急匆匆地往寨中赶去,已经是深夜了,寨子早就封禁了,他们就是‘插’了翅膀,也难飞出图谜山!
玄凌珏抿着‘唇’眼瞧着马匹越走越远,才从树上跃下,一路走近了那漆黑的山‘洞’,玄凌珏伸手掏出火折子,略吹亮了些便只身进了山‘洞’。
山‘洞’中是几乎让人窒息的香气,玄凌珏恐有毒,便用手帕捂住了口鼻,细细分辨,那山‘洞’中竟摆满了笼子,他捡了树枝将笼子上的杂草挑开,便见了一双长满黑筋的手蓦地朝他抓来,玄凌珏瞪大了眼细细瞧去,便知道那是培养蛊虫的人基。
火折子微微向上抬起,整个山‘洞’足有三四间房大小,密密麻麻地摆着笼子,有的笼子上,还有些似乎腐臭了的物质。
玄凌珏抿‘唇’,看来皇后所需要的所有蛊虫,都是在这里喂养起来的。
幽深的眸子仿佛要将夜空都吸进眼眶的漩涡之中,略迟疑了片刻,玄凌珏方抓起笼子上的杂草点燃,一把抛向了笼子的正中央。
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使得他失去了母亲,使得乐璇每年都不得安生!
似乎是怕最近的大水破坏了这些蛊虫,所以才在这些笼子上摆满了杂草,谁知今日却成了玄凌珏付之一炬的最有利的道具。
“山‘洞’着火啦!山‘洞’着火啦!”苗寨霎时‘乱’成一团,原本刚刚抵达寨子准备仔细寻找几个外来人的法师与凤凰不由得都咬紧牙关,他们分明刚刚从那山‘洞’中回来,难道……
乐璇便蹲坐在楼顶,看着火龙一般的人群兵分几路,或是下山打水,或是上山扑火,将近千人的寨子几乎已经到了全员轰动的地步,急匆匆地四处穿梭。
玄凌珏躲在山林中,冷眼瞧着一拨又一拨的苗疆人抱着水往山‘洞’赶来,因为这山‘洞’周围没有水源,所有苗疆人必须要到寨子外的小河去打水,这就使得山‘洞’的火非但没有及时扑灭,反而有越烧越旺的架势,玄凌珏确信那山‘洞’已经积重难返,才在月‘色’中一路奔回了山寨。
“走!”玄凌珏才刚刚站稳,便抓住乐璇的手臂准备离开,“趁‘乱’,赶紧离开图谜山!”
乐璇只点了下头,便被玄凌珏急速带走,也许是乐璇拖累了他,不知是谁往他们逃跑的方向瞧了一眼,便大声叫嚷:“快,那几个外来人在那!”
几个原本准备打水的苗疆人霎时放心手中的器皿,蜂拥而至地朝她们追来,乐璇几乎是被玄凌珏抬着离开的,这反而让她有了足够的时间回头观察那几人,确定了距离,乐璇便将手中的一方绢帕丢在了地上。
那是她从子衿阁中得来的,若可以给他们‘混’淆视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足逃了近一个时辰,玄凌珏等人才彻底甩开了那些苗疆人的追赶,偷偷隐匿在一片灌木丛中,等着天亮再继续返程。
乐璇摘了几个人的人皮面具,不由得笑的极开心:“珏,你这算是带我来玩大冒险的么?”
玄凌珏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皇后果然比咱们想象中更心狠,甚至都不求证便要将前来认亲的人杀害,看来我这些年真是小瞧了她!”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最绝对也最纯粹,而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似乎仍抵不过玄凌珏那深邃晦暗的目光。
而这个夜里不眠的,却还有身在狮城郡府邸的鬼瞳和百里失笑,倪城县的赈灾点有匪患劫持,别说那些赈灾的物质被洗劫一空,就连安置在那城中的灾民都受了不小的伤害,据说死伤了足有百余人。
如今这五郡中的安置点人人自危,几个地方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暴动,似乎是有人质疑安置点的安保问题,准备夺取些粮食和‘药’物便逃离到更安全的地方而去。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鬼瞳不禁措手不及,她该如何处理这么多的事务?烛灯换了一批又一批,她却始终对着这各个州郡报上来的信笺和那整张的地图发呆。
“别想了,睡觉去!”百里失笑实在看不过去,不禁打断了鬼瞳的思路,瞧着丫头的鬼样子,一连三日的不眠不休让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几乎可以跟熊猫匹及,眼底的血丝跟地狱里出来的小鬼儿一样!这憔悴的模样怎么可能想得出好决策?百里失笑看着仍在出神的鬼瞳,媚眼微挑:“喂,跟你说话呢,睡觉去!”
百里失笑才抓住鬼瞳的手腕,便被她慌张甩开:“别管我!”
百里失笑不由得真的失笑了,现在是怎样,连鬼瞳这种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也敢用这么蛮横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堂堂凤鸣轩轩主已经沦落到这小厮的地位了么?百里失笑咬牙,薄‘唇’略微‘抽’动了一下,便一把将鬼瞳放横抱起,大踏步地走到‘床’边,一把将她丢到‘床’上:“少废话,睡两个时辰,天亮了我叫你!”
“你!”鬼瞳咬牙,她刚刚想到的都被这家伙给打断了,现在又变成一脑子浆糊了!“我是可以睡两个时辰,可是这些灾民等得起么?你这种根本就不敬畏生命的人,根本不会懂我在焦躁些什么!”鬼瞳不由得又坐起身,微微咬‘唇’,她是真的在气恼,气百里失笑的无理取闹,也气这三日以来都不见百里失笑为这次的事件出头半分,甚至她是这三日第一次见到百里失笑出面。
“我不懂?”百里失笑瞪大狭长的眼睛,“我要是真不懂我就用不着三天不眠不休派凤鸣轩去剿匪了!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算了算了,你自己作吧!”百里失笑的红袖一甩,便要转身离开。
鬼瞳不由得又变得怯怯:“你……真的去剿匪了?”
百里失笑的脚步微滞:“天亮了你自己看汇报吧!哼!”虽是极傲娇地甩袖离去,可鬼瞳分明是在他的语气中听见了缓和的,见他将‘门’关紧,鬼瞳才重重地叹气,她该拿什么去感谢百里失笑呢?
鬼瞳一骨碌起身,拟了个小处置意见,看着信笺写好,鬼瞳才重重叹气,但愿这几条建议会有用吧,这是她绞尽脑汁想了三天才想出的几个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管住那些正在慌‘乱’之中的灾民。
看着窗外逐渐有些泛白的天空,鬼瞳的眼皮也沉了许多,太久没有睡觉了,还真的是有些困倦了。
太阳的热烈便在于它一旦喷薄而出,便可以卷走一切黑暗和‘潮’湿,即便是再凶猛的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也逐渐蒸发殆尽。
乐璇与玄凌珏也未急着会狮城,而是选择在几个赈灾点进行逐一视察,一连走了几天,乐璇便不由得对鬼瞳更加刮目相看,这十几个安置点在鬼瞳的处置下都显得井井有条,连被赈济的灾民都被发动起来组成了自卫队,每天几班地维护着赈灾点的安全。
“叩谢王爷王妃恩泽,真是活佛在世啊!”几个衣着褴褛的人瞧着来视察的人,便自发地过来叩谢恩德。
乐璇示意天鹤等人将这几个民众扶起来,才浅笑着开口:“这赈灾是父皇派下来的任务,王爷与我也是在奉旨行事,何来恩泽一说?”
“不不不,”一个领头的老头儿满脸的感恩,“老头我在汪皮庄活了一辈子了,那汪皮庄紧挨着风‘洞’河,三两年便要发一次水,朝廷次次派人来赈灾,可越赈越灾,老头我流离失所也有经验了,草根、树皮、老鼠……啥没吃过,可这次居然在咱们倪城吃着粮食了,我们这些人真是……”
玄凌珏看着老头感恩的眼神,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每次有自然灾害,那些贪官都要从赈灾款中谋些暴利,丝毫不顾及老百姓的死活,而如今他不过是将应尽的义务尽到,居然就可以赢得百姓的一致拥护。
当官宦贪婪成为一种约定俗成,那为官清廉便成了老百姓歌功颂德的凭证。
这只能是朝廷的悲哀!
乐璇叹气:“听说倪城前几日遭了匪患?如今可恢复正常了?”
“多亏得王妃您派人及时追缉了匪患,遭劫的粮食和‘药’品都送回来了,城里也组织了自卫队,还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专‘门’负责监督放粮,能干的小媳‘妇’儿也都聚在一起做饭、缝衣,城里人现在都安宁了,过的一大家子人一样!”那老头笑的仿佛进入了世外桃源一般。
乐璇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鬼瞳为这处置方法应该没少劳心劳力吧?可追剿匪患的事儿可不是鬼瞳可以处理的,乐璇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的极开心,百里失笑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恐怕对鬼瞳也上了心吧?
可千万别等鬼瞳对他失去了信心,他才肯幡然醒悟啊!
玄凌珏在五郡走了一圈,回到狮城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各个安置点的灾民已经逐渐稳定下来,玄凌珏原本紧皱的眉头便也略微有了些许舒缓。
才迈步进了府邸,便听闻正屋内鬼瞳略带着愤愤的声音传来:“什么压力不均,什么灾民过多,我不是已经按照灾民的数量给分配粮食和‘药’物了么,这个翟朋究竟是想要起什么幺蛾子?”翟朋的华民郡只有和昂县一个赈灾点,方圆几百里的灾民都纷纷跑到和昂县来安置,的确是有些吃力,鬼瞳听闻了这件事,便已经按比例将物资运过去了,可这个翟朋却始终不肯善罢甘休。
天鹤听见鬼瞳的声音,都不由得吃惊的笑开,这真的是她认得的那个唯唯诺诺的鬼瞳么?这分明是王妃的分身啊!才要兴奋地跟王妃开口,却被她堵了嘴:“嘘,别吵,听听看鬼瞳想要怎么处理?”乐璇大概已经听懂了鬼瞳的抱怨,那个翟朋是九皇子的幕僚,最是个为富不仁、嚣张跋扈的角‘色’,乐璇倒是实在好奇鬼瞳会如何应对这个滚刀‘肉’一般的贪官了。
“鬼瞳姑娘,那咱们怎么回复翟大人?”正在禀报的小厮有些犹豫,惩罚翟朋大人,便必定要断了物资,恐怕到时候反而要引起华民郡的灾难了,可若这么放任不理,谁知道过段时间翟朋大人又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鬼瞳也咬‘唇’,是啊,想要不伤及灾民,就绝不能掐断物资,可是……她手中便只有这么一点实权啊!
鬼瞳不禁抬眼瞧了瞧透过窗纱照进来的阳光,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已经大晴了七八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