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我,特别的清闲。没有人召唤我,没有人探望我,连我的姐姐沈大小姐,也不过来了。我也没有去打扰柳氏姐妹,让她们可以更自由的发挥。所以,一下子,宛如与世隔绝般,我这小院子,除了我,湘云,几个粗使丫头,就再没有别人了。
如今的梳妆台已经成为了我的书桌,那些梳妆用品被我统统的收了起来,摆在上面的,是文房四宝。
我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看着。湘云坐在外间的桌子前,手扶着头,有一下无一下的点着头,就要睡着的样子。我放下书,好笑的数着她点头。终于,我数到第十七下时,她趴桌上了。我不禁笑了笑,拿了件外套轻轻给她披上。
午后的阳光真好。虽是深秋,但阳光懒懒的照在身上,还是会觉得很是温暖。
我走到院子里,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由于是深秋,花开得不是那么旺了,只是几朵坚强的小菊在那里摇摆着。
午后的时光很安静,大家都在休息,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更增加了慵懒的气氛。蛐蛐仍然在顽强的叫着,抓住这最后一股夏意,尽情的展着歌喉。空气中的热意,已经被一股清凉所代替。偶尔会夹杂着一丝菊香,提醒着我,还有顽强的生命正在散发着芳香。
只是除了这菊香,似乎还有另一股香气。
烛香。
闻着淡淡的香烛,我竟有了去寻源的冲动。
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人。
那香源所在的院落,离我的小院不远,只隔了一片矮树丛。
踏进小院,没有任何的阻拦。这是一座很简朴的小院,没有复杂的装饰,只有院墙,竹篱,花草,以及一间小屋。小屋的门虚掩着,烛香,就是从这里飘出的。
我推开房门,轻轻走进小屋。
外间的布置很简单,一个佛龛,一个供桌,一个蒲团。供桌上摆着一个小香炉,香炉里面点着香。
供桌侧首位摆着一张矮小的方桌,方桌上面摆一些经书。一名青衣青衫的妇人正盘膝坐在小方桌后,读着一本经书。这名妇人,是我见过的,沈府的大夫人。
虽然我的脚步很轻,但还是惊动了大夫人。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没有什么惊讶,似乎知道我会来。她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经书,抬起手,示意我坐下。
“大夫人,瑶潄冒昧了。”我轻声说。
“没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大夫人轻轻的说了一句,又重新拿起了那本经书,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也似在的叹息。
我随意的从桌上拿过一本书,这是一本《般若经》。随意的翻开,正是《心经》那一页。我慢慢的看着,寥寥数百字,展示了佛法超脱世俗的广大而通达的智慧。
我们都没有说话。时间似乎静止了般,只有香烛飘飘渺渺的在我们身边回绕,最终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的合上了书。
她抬起头,慈祥的看着我,缓缓的,向我讲诉了一桩过往,那个一直悬在我心头的疑问。
十五年前,沈家新添两位小姐。而就在两位小姐的满月宴上,来了一个游方道人,对沈老爷说家里有位小姐的生辰于宅于家有难,应寄养到别处。这个生于辰月辰日辰时的小姐,正是大夫人的女儿。大夫人想尽办法,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要将孩子送走,这等于要了她的命。于是大夫人心生了恶意,买通了二小姐的奶娘,趁两个孩子还小,长得又相差不多,将两个孩子给调换了。而二夫人由于孩子一直是奶娘带着,并不是时常看到孩子,所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就这样,妹妹被当成了姐姐送走寄养,而姐姐却被当作二小姐留了下来。
十一年过去了,沈府里却也是相安无事。然而,就在第十二年,也就是三年前,沈老爷突然出事。知情的奶娘以为,沈老爷的死是这个孩子造成的,便将当年的事告诉了二夫人。于是,这桩秘密就被揭露了出来。
沈老爷去世后,大夫人在深度的自责下,开始吃斋理佛,为了赎罪,也为了家人祈福。
大夫人向我讲完,又拿起经书,默默的诵读着。
我站起身,向大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出了房门,向后院的小湖走去。
可能是午休的时间已过,在路上,遇到了几个仆人。
阳光洒在湖面上,微风轻轻吹拂着,波光闪闪,如同钻石般,发着耀眼的光。小亭的顶部借着湖面,也映着星星点点的光。我躺在小亭里的长凳上,看着亭顶的光发呆。
原来,这才是真相。环儿一直想对我说的,可能也是这个吧。沈二夫人对我的态度如此的冷淡,会把我嫁给那个恶名在外的凌家二少爷,就是她的报复吧。而大夫人,恐怕也将后悔和自责的源头,定在了沈瑶潄的身上。难怪沈瑶潄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备受着身心的折磨。最终,还是二夫人的报复将沈瑶潄本就不坚强的心彻底的击垮,使她走上了轻生这条路。
这些,都是沈瑶潄的过去。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将替她走完剩下的人生,全新的人生。
想到这里,宛如在迷途中找到了方向般的,心,轻松了起来。
“二少夫人,原来您在这里。您不可以这样睡,会着凉的。”在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了湘云的声音。
湘云将我扶起来,帮我理着身上被压皱的衣服。
“湘云,你说,如果从此以后,你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你打算做什么呢?”我眯着眼,看着湖面上的鳞鳞波光。
“二少夫人,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不再需要湘云了吗……”
“怎么会,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以后不再做丫鬟,你会去做什么?”
“二少夫人,我……我想学厨艺。”
“是啊,你曾经说过的……湘云,我教你厨艺怎么样?”我笑着看向湘云。
“啊?”湘云睁圆了眼睛,手里拿着准备给我披上的披风,定在了那里。
看着湘云吃惊的样子,我不禁笑了,拿过她手里的披风,往身上披。“怎么,我就不能善厨吗?”
湘云的脸红了,赶忙帮我系披风的带子。“二少夫人,您从来没有提起过会厨艺的,我……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正好这几日我比较清闲,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厨艺吧。不过,我只知道大概的方法,具体的,还得你自己去实践。”我笑着走出了亭子。
“这……好吧……”湘云的话里有些无奈。
看着湘云无奈的表情,我的心情大好。
回到房间时,感觉有乏,便小憩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我坐起身,忽然感觉头有些晕。摸摸头,有点烫。估计是下午在亭子里着了凉,忙将湘云叫了过来。
湘云用手贴过我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二少夫人,您的头有些热,可能是受了风寒,我去请大夫。”
我重新躺回了床上。看着床顶,自嘲的笑了笑。二小姐在晌午时分去了大夫人那里,晚上便病了,估计,已经有人开始议论了吧。
我闭着眼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江郎中。
“江郎中,怎么又是你啊。”我勉强挤给了他一个微笑。真是讨厌谁,就见到谁。
“是啊,又是我,二少夫人,咱们有一段日子没见了。”江郎中也微笑着,一边观察着我的脸,一边给我把脉,眼里闪着不明的光。
“江郎中,您别总这样似笑非笑的,我怎么觉得您这笑里有奇怪的东西呢?”我白了他一眼。
“哈哈,丫头,咱们也算是有缘,如果还有第四次见面的机会,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没事,只是受了些风寒,吃了我的药,保你明天就恢复如初。”江郎中站起身,走到外间开药方。
这个江郎中,总是能挑起我那根愤怒的神经。最初见他时,便感觉这个人很傲慢,在别人家里很随便,很没礼貌。第二次见,到是被他精湛的医术震撼了一把,但是一见到他傲慢的言行,仅有的一点震撼也变成了厌恶。而这次,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更是让我气恼。又跟我说什么“如果还有第四次见面的机会”,就好像能见到他非常难得似的。而且,他之前一直叫我二少夫人,可是最后这句话,却叫我“丫头”。我很小吗?在前世,我怎么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我想,他一定是故意气我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湘云拿过了药。
喝了一口,好苦。比我落水刚刚醒时喝的药不知道要苦多少倍。一味治风寒的药至于这么苦吗?一定是江郎中故意在药里加了些很苦的东西。此时我的心里有一股想揍那个江郎中的冲动。
“好苦!”我皱着眉,把剩下的药递给湘云。
“二少夫人,良药苦口。”湘云拿着药勺就要喂我。
我赶忙抢过碗,一口气灌了下去。一勺一勺的喝岂不是更苦,不如一口气喝完。
喝完药,发了一身汗,身体轻松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沉了,只是头还有些痛。
“湘云!”
“二少夫人,有什么吩咐?”湘云从外间走了进来。
“如果今晚有人来看我,就说我喝过药睡下了,让他们明天再过来。”
“如果是二少爷呢?”湘云迟疑道。
“谁都不行,我娘都不行。我不想见这些人,只想自己静一静,你帮我守好门。”
“是,二少夫人。”湘云帮我掖了掖被角,回到了外间。
在我病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打搅了,连探病送礼的人也会被我拒之门外,这是在前世就养成的习惯。
外面的人会怎么样,我也没有心情去了想了。随便他们怎么样吧,现在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