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长庭见李俨久久不语,有点担心他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便轻咳一声,打断他的思路。
“殿下怜爱臣女,其实也不是没有妥当的办法——”
李俨抬眸目光微动。
池长庭微微一笑,道:“也是殿下曾经提议过的,认臣女作义女。”
李俨脸色一变:“孤不过长她七岁,如何能认作父女?”
池长庭笑而不语。
李俨沉默良久,道:“孤已经问过她,她不愿意。”
池长庭悠然笑道:“殿下放心,臣去问,她就愿意了。”
李俨不悦道:“她就算答应,心里也是不愿意,池卿何必强人所难!”
池长庭睨着他笑道:“只要阿棠了解了殿下一片慈父之心,就不会有任何勉强了,定然心甘情愿承欢膝下。”
见鬼的慈父之心!见鬼的承欢膝下!
李俨沉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池长庭笑呵呵地说:“既然都说好了,臣就送殿下回去吧!”
李俨冷冷道:“孤有话要对阿棠说!”
池长庭“呵呵”一笑,道:“臣女睡下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殿下还是请回吧!”
李俨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既然池长庭说阿棠醒不了,那个乖女孩儿醒着也会装睡!
……
不过池棠是真的睡着了。
还做了梦。
梦见她第一次见到“陆大姐姐”时,一头撞进“她”怀里。
“她”胸前结实得像块石头,撞疼了她的鼻子。
她一抬头——
池棠猛然惊醒。
屋内灯火蒙昧,仿佛仍在梦中。
池棠将被角抱在怀里,痴痴地想,她刚才梦到的到底是陆大姐姐还是严侍卫?
在梦里她以为的是陆大姐姐,可在梦的结尾,她看到的却是严侍卫的脸,其实……陆大姐姐和严侍卫也有点像吧?
等等!
池棠震惊地睁大了眼。
爹爹说没有女子会因为练武把自己身上练得像男子一样结实,那陆大姐姐会不会……其实是……
不不不,不可能!
池棠连连摇头。
陆大姐姐是陆家的女儿,陆家那么多人都承认了,这还能有错?
可能人家就是长得比较英气罢了,女孩子就不能长得英气一些吗?英气也不妨碍陆大姐姐还是好看的啊!
至于练武的问题,天下武功那么多,可能也有爹爹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池棠心中大定,精神也回来了。
喊了侍女进来,一面伺候起身,一面询问下午爹爹和太子殿下说话的情况。
结果是太子殿下刚进来就被爹爹请出去了,几个侍女连太子殿下的脸都没来得及看到。
换洗过后,侍女禀道:“府君吩咐了,姑娘醒后去喊一声,府君要过来陪姑娘用晚膳。”
池棠点点头,指了冬芒去喊,自己则坐在外间榻上,裹着狐裘,动也不动地等着爹爹过来吃饭。
等了一会儿,左右无事,便吩咐道:“把我下午带回来的那只木匣拿过来。”
拿过来的却是两只。
池棠看到了才想起来,下午除了陆大姐姐送了她一只卧兔木枕外,严侍卫也送了她一份贺礼。
池棠看着严侍卫送的木匣,心里有些愧疚。
今天早上收了一波礼,发现只少了他一个,池棠还以为这些日子一直给他脸色看,终于把他惹恼了。
现在想来,人家大概是一早要侍奉太子殿下上山,忙得抽不开身,才没有来送礼。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得空后给她送来了。
看来人家是真的把她当孩子哄,不然怎么这么好脾气?
这也不能怪人家,谁让她长得孩子气呢?恼羞成怒可不好!池棠责备了下自己。
那以后见了他就好好把人家当长辈一样尊敬吧!池棠心想。
正要打开木匣看看严侍卫送了什么,池长庭来了。
池棠顺手将木匣放在一边,甜甜地喊了声“爹爹”,待他迈进屋子,问道:“爹爹,下午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池长庭早就想好了理由:“马上要到京城了,太子殿下来慰问一下我们有没有不适应,都是表面功夫,不用理会。”
说完,却见女儿小脸煞白,目光呆滞,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怎么了?”池长庭忙问,将她身上狐裘拢紧一些。
池棠拉回几分心神,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问道:“马上要到京城了?”
池长庭蹙眉问道:“京城怎么了?”
池棠突然抓住他的手,哑声道:“爹爹,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顿了顿,“你听了不要激动!”
“我不激动。”池长庭语气平稳地说。
“那你也别生气,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还不能再见到爹爹。”
“不生气。”池长庭眸色沉了几分
“你也别害怕,我自己都不怕,甚至差点忘了——”
“不害怕!”池长庭紧了紧手。
池棠深吸了一口气,话说出口时,嗓音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爹爹,我前世……是被人害死的……”
遇袭,绑架,险些受辱,无辜枉死。
这些,都发生在她即将重回的京城。
……
京城,天子脚下,名门世家林立,王侯公爵遍地。
初雪过后,王府内,身着亲王服饰的年轻男子疾步穿行于楼宇亭阁之间,将随行的侍从甩开一大截。
待望见一座偏僻的庭院,他越发加紧了脚步,堪堪迈进院门,便迫不及待喊道:“先生!可算把你盼来了!”语气中满是欣喜。
院子里没有人,人坐在屋内外间。
屋里点了炭,那人便卸了外氅,只着一身素白棉袍坐在榻上吃茶,手边放着一只无纹饰的琴囊。
听到声响,那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润雅致如玉兰静放。
男子似是积累了一肚子的话,进门略作寒暄之后,就拉着先生倒起了苦水。
“……父皇命人备宫宴替太子洗尘……齐国公三日前秘密会见了谢晖……”
“——太子平叛有功,朝臣对他颇多称颂,就连皇叔也——”他起身急踱两步,眉宇间烦闷难掩,“他还把池长庭也带回来了!”
先生失笑:“池长庭本来就今年任满,太子带不带,他都是要进京的。”
男子蹙眉不展:“兵部左侍郎之位空了大半年,就是齐国公为池长庭留的,一回京就身居要职——”
“殿下不必过于忌惮池长庭——”先生微微一笑,“八月中,池长庭爱女遭劫,遂夺宣城兵,围吴兴郡,彼时,尚未得东宫调令——”
他垂眸放下茶盏,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杯沿。
“池长庭是一把好刀,伤在谁身上都会疼;”
“只要毁了他的刀鞘,这把刀会伤到谁还不一定——”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