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北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回到客栈的,他又在外面行走将近一年的时间了,每年春节前后,他总是要回来看看的。
当背着大旅行包走在青石小路上的时候,看着石墙上的青苔,他竟突然有了一种游子归家的心境,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或许是岁月的流逝,让他也有了些怀念旧事物的心情。
到底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啊,他甚至能记起小时候光着屁股蛋儿和娃子他们在这青石小路上耍闹的情景。
这一晃都近二十六七年了,该不在这的人都不在了,包括老一辈的人,他们早早离去;包括他和娃子这一代的人,也是早早就离开这一片故土,去外面流浪。
他敲了好几下的门,才从门缝中看见崔江迷迷糊糊的走出来,这丫头倒是一点都没变,面上的不满虽然不显,但葛北看得清楚,她就跟他妹一个德行,有不小的起床气。
葛北总说她像他那短命的妹妹,她听了也无可置否,但好在对于他的客栈她倒是勤快,这父辈留下来的产业,在他手里都快败了,硬是被她给救了回来。
他对她总是十分感激的,可面对他的酬谢,她分文不要。
他记得她那时笑得得意的脸,“北哥,你可别说,我还就好这一口,来证明我也还是有些能力的,你要是过意不去,在外面耍得开心的时候记得给我挑一两个纪念品就好了。”那一脸好像还捡了大便宜的表情,他是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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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江其实是最讨厌大半夜上门的旅客的,虽说能理解一些航班啊车次啊什么交通工具的在大晚上的搞特价的行为,但每每被人扰了清梦,总是让她恼得想大骂爹娘!
她迷迷糊糊地开了门,转身拖沓着步子,打了个哈欠后说:“拿好身份证到前台登记一下。”
背后无声,她心里有些感应,停住脚转头看了看门外的人,黝黑的皮肤显得牙齿更加白亮,他在对她无声的笑,就是这个笑容!
崔江顿时清醒过来,她叫着扑了上去,“北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葛北笑着拉下挂在他身上的人,摸着她的头,“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呢?重量也没增,连发型都不变。”
崔江笑着拉他进屋,“嘿,说我呢,是是是,你是变了不少,更黑了!更像一个流浪汉了!”
她声音十分亢奋,葛北看了看楼上全都熄了灯的客房,“嗯,再大点儿声,客人都被你的大嗓门给吵睡过去了。”
崔江吐了吐舌头,降低分贝,一脸傻样,“嘿嘿嘿,这不看着你我激动嘛!你这大半夜的,晚饭吃了没有?你的房间我一直在打扫着呢,你先上去洗个热水澡,好好拾掇拾掇,我这就去给你下面!”
葛北拉住马上要进厨房的她,“别了,我在车站的时候吃过了,现在就想好好睡个觉,你也别折腾,赶紧去睡,不知谁刚还一脸起床气。”
“我这起床气一见着你啊,就什么都没了,千呼万唤始出来呢!哈哈哈!”还没等他回应,她又说道,“好好好,你赶紧去休息休息吧!看你这黑眼圈!看你这红血丝!”
葛北笑得疲惫却舒心,点了点她的头,转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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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彦整理了好妆容时,天已微亮,她站到窗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让她缓了缓焦躁不安的心绪,“只是一个梦而已。”
过了好一会,太阳已经露了边,天色也明亮了不少,黎彦暗暗自嘲起得太早了,她整理好心情,转身准备下楼,这小镇大早上是没人的,大家都是顺其自然地过着慢节奏的生活。
黎彦下了楼,准备骑着单车在小镇上逛逛早景,不料一下来就看到在忙碌的崔江,这下是惊奇了,平时她可是睡到自然醒,更何况昨晚她还喝了不少酒。
“奇怪了,你这是酒后后遗症?一大早起来变身劳动者?”
崔江转头看到她,“黎彦,你醒了?快来快来,帮我把这个倒挂盆栽挂在那个位置。”黎彦帮她扶了扶长杆,把盆栽挂好。
转头看了看厅室,“你这是起了多早啊?昨天买回来的你都布置好了?”
崔江拉她到屋子中间,“怎么样怎么样?”
“唔,温馨有余,文艺范十足!”
“你才文艺呢,这叫古香古色!唔,家的味道!”崔江啐了她一眼,深呼吸自我陶醉状。
黎彦听后无谓的挑眉,点点头默认,又听到她说:“好了,快来,我已经做好了早餐!”
黎彦震惊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丫是喝了酒就会变性么?等到黎彦看到一桌的吃食,已经升级为震撼了,“小江,你其实是做了一天的餐吧?”
……
吃完早餐,黎彦丢下还在布置厅室的女人,骑着单车去逛早景了,这时候人最少,最能展现整个小镇的味道。
黎彦今天穿了一套素色长裙,长长的黑直发别到耳后,骑着单车在青石小路上晃晃悠悠,不平整的路面让单车咯咯当当地响出声,却让她的心莫名的宁静下来,看着两旁紧闭的商铺,她的心似乎逃到了世外桃源。
骑着单车过了一座小桥,停在树旁,这时各户人家都准备开业。
她站在远处观望,古味久远,宁静悠长的小镇,马上就要迎来了崭新的面貌了。不知是被时间冲刷掉了历史,还是被新时代的元素所取代,或是它本身,早已开始了新的历史?
黎彦觉得她的心境就如同这小镇一般,以前的故事,也不知是谁做的梦。
黎彦站坐在单车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河面有几只鸭子游过,她回过神,骑上车往更远的小路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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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北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他翻了个身,不愿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故乡的味道。一个地方是真的有属于这个地方的味道的,这不仅仅是指风土人情,还指最感官的能用鼻子闻得到的味道。
河水特有的清凉的味道,竹林特有的竹风的味道,小桥、青石和苔藓特有的清鲜的味道,甚至是那空气中散发着的饭香,都有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味道……这些都是专属于这个小镇的味道。
葛北心满意足的睁开眼,起身洗漱。
下了楼发现坐在厅室内的人还真不少,崔江看到他,笑脸盈盈迎上来,“睡足了吗?”
“前所未有的足。”看了看坐着的人群,“客人?”
“嗯嗯,大家饭后闲聊呢,”崔江转头对着大伙特傻地道,“嘿,你们有幸可以见到这几年露面都少得可怜的老板啦!鼓掌鼓掌!”
葛北心里是一点意外都没有,这大大咧咧的傻样,不这样就不是崔江了。葛北笑着和大伙打了声招呼。
还没说得上正经话,有一小伙就站了起来,“老板,听说你是位流浪歌手,这几年一直在浪迹天涯,太酷了,来给我们……”
崔江赶忙上前制止住前来搭话的小伙,“得得得,故事没有酒,有酒没有夜,都不是能听到好故事的最佳时机,你们有什么好奇的都给我止住先,总得给人吃饭的吧?”
众人打着哈哈,崔江拉着葛北进了厨房,“我本来是准备好多好吃的给你的,但忽略了这群饿狼,还好我把你最爱的蛋卷留了下来,这次的蛋卷我可是加了刚刚好的奶,不会多也不会少,你肯定挑不了刺了,我去给你热温,你尝尝看。”
崔江笑着把一碟的蛋卷放进微波炉,拿出被子倒了一杯咖啡,转头又问:“这次待多久?”
葛北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还是老味道,笑开,“待到想走为止。”看她皱眉,“我给你带了许多纪念品,等会上楼给你。”
崔江每次听到他不确定的回答总是不满意的,内心叹口气,好在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先说好,你要是再让我看到上次那种吓死人的纪念品,那我宁可不要!”说完将温好的蛋卷递给他。
葛北笑得更深,“放心吧,这次都是能让你吓活过来的纪念品。”说着舀了一勺蛋卷,“唔,果然是有些儿时的蛋卷味了。”
……
天色稍暗,葛北才把崔江送出他的房间,刚刚她那副抱着一堆纪念品,兴奋地要求他讲它们来自哪里,有哪些故事的模样,真的是像极了他那个妹妹。
他坐回窗台边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照片,黑白色的底片根本掩盖不住里面清纯的人儿,这是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啊,淡淡的长裙长长的头发,笑得多明媚。
葛北眼睛有些湿润,“葛冬,哥回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收起照片,拿起吉他坐在窗台上,正准备弹,就看到右侧小院的竹椅上坐着一个女孩,素色的长裙黑直的长发,神情安然的就这样坐着发呆,她盯着地上的影子,焦距却不知在哪里?
葛北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收起吉他坐在窗边,她看影子他看她,他不想打扰她的梦。直到地上的影子淡去,暮色/降临,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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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江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她好像根本不在乎成本,总喜欢给他们这些游人做饭。
坐上饭桌黎彦才知道这是为了给客栈的老板接风洗尘,她见到那个老板,他介绍自己叫葛北,桌上的人都叫他“北哥”,是个看起来,怎么说呢,很有野性的人,他浑身有股不羁的味道。
黎彦安静的吃饭,桌上许多人想听葛北的故事。他笑了笑拿起酒,“这世上能有头有尾说得清楚的,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
葛北好像说了西北的姑娘还有野狼,好像说了迎着海风钓起的章鱼还有月光,好像说了山顶上皑皑的白雪还有人骨……
黎彦间或有意无意倒是听得不真切了,但他说到这路上认识的行人,黎彦倒是记得一字不差,“你遇上别的人,那么从那一刻起,属于你们的崭新故事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