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问起寻母的经历,冷木阳的眼神痛苦而自责。
“不是,我找到妈妈时,她还醒着……但是,她受了很多的苦……”
“她,她怎么会受苦?”听说谢雨婷受了苦,冷天宇表现得难以置信,表情十分复杂,“她走的时候,带着钱包和首饰,怎么会受苦呢……而且,她离开我,是去找寻她的幸福,她自然是去找寻她的……”
找寻她的真爱去了!
冷天宇控制着自己,没有把这句话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但是,他那种情绪,已经深深地刺伤了冷木阳。
本来,对于找寻母亲的细节,冷木阳已经不想说了。
因为,说一次,他的心就像刀刺一样痛苦。
可是,如果他不说,父亲就不会知道,甚至态度还这样恶劣——“妈妈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被人打伤了头部,精神失常,身上的财物都被人抢走了……她四处流浪,生活无靠,如果不是她救了卖鱼人的儿子,她……恐怕连一个住处也没有……妈妈……她寄居在卖鱼夫妇的家里,没有人照顾,衣食不周,常常吃不上饭……我找到她时,她形容憔悴,满脸的血污和泥水,正在吃一条发臭的鱼……”
“呕……”
听到这里,冷天宇干呕了一声。他伸手掩住了口。因为早晚都没有认真吃饭,他的肚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是憋出眼泪来。
冷木阳递了纸巾过去,冷天宇抓过纸巾,眼睛,鼻子,嘴,手……擦了几回,一包纸巾被他用光了……纸巾团成了团,丢在了长椅上,白白的纸,刺着眼睛不好受。冷天宇起身将用过的纸巾丢进拐角处的垃圾筒里,他直起身的时候,头一阵晕眩,身形微微一晃,险些摔倒。
冷木阳冲过来,扶住了父亲。
冷天宇脸色不好,人看上去也清轻不少,冷木阳怔忡着眼神,缄默不语。
歇了一会儿,冷天宇缓过劲来。
他问起冷木阳事情的原委,“既然你母亲当时是好的,为什么现在会昏迷不醒?”
冷木阳迟疑,“我去了趟N国,走的时候让林梓悦照顾妈妈……妈妈营养匮乏,一直喊着要吃肉,林梓悦为了安抚妈妈,就给她做肉吃,妈妈想吃就吃……结果因为摄入的脂肪和固醇类物质太多,血管淤堵加重,人就昏迷了……”
“你去N国了?你去N国做什么?林梓悦那孩子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就这么不知道轻重?你母亲想吃肉,也得控制啊!她怎么就……”
冷天宇一连串地问,最后改为了自语。
冷木阳心里愧疚,没有应声。
“我问你呢,为什么回N国?”冷天宇突然提高了音量。
“我……”
“是N国的项目有事?”
“不是。我是……去找缨宁了……”沉默之后,冷木阳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事。
冷天宇皱眉,“找缨宁?你……是找缨宁给你母亲看病?刚才你说缨宁给你母亲治病了……是缨宁回来过么?回来了,怎么不回家?你说缨宁治好了你母亲,你母亲快醒了,什么时候能醒?”
冷天宇不知情,就按着自己的思路一句一句地问冷木阳。
冷木阳没有全部回答,只说了重要的事,“是。缨宁采用熏蒸法为母亲治疗,现在母亲已经有了反应,身体的各项指标趋向正常……按着现在的治疗效果看,母亲很快就会醒了……不过,缨宁说,一切还要看母亲的恢复情况……”
冷天宇不说话了。
夜里,本来就寂静的长廊,偶尔有值班的医生探身过来看看,看清了是冷木阳父子俩,恭敬地点点头,又匆匆地走开了。
“你们这些孩子,这一个一个的……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冷天宇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冷木阳两手拄在膝上,手肘外翻,摆着一个大大的架势,眉眼间却是深深的痛苦。
*
“走,带我进去看看!”冷天宇忽然站起来,让冷木阳带路。
门就在距离两人不到一米的位置。
冷天宇这样说,自然是……心虚。
冷木阳站起来,在前面走,先一步打开了门。冷天宇在后面跟着,走得很慢。二十多年不见的人,会变成什么样?人生若只如初见,自然是岁月静好。只是,这隔着长长的岁月,他看到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她?
到了室内,明亮的灯光下,谢雨婷戴着呼吸面罩,安静地躺在病床之上。
冷木阳走过去,或许是错觉,他仿佛觉得母亲的脸比之前红润了一些。而且,他在母亲身上感觉到了生命的气息。就好像,母亲随时会醒一样……
“雨……”
身后,冷天宇喉咙里咕咚一声,身子晃了晃,缓缓地倒下。
“爸,爸……”冷木阳扑过去,揽住父亲的腰。及时扶住了他。
但是,冷天宇双眼紧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状态很不好。
冷木阳叫医生过来,给父亲看急诊。
冷天宇平躺之后,说话有了底气,闭着眼赶医生走,“我好着呢,你们都走!”
医生看看冷木阳,看看冷天宇,左右为难。
还好,林主任有胆识,上前给冷天宇搭了脉,又让助手按着冷天宇不动,给他测了血压,血糖。
——“看冷先生的情形,应该是低血糖引起的。暂时没有什么大事,挂个营养水瓶,就好了。如果再有什么不舒服,我们再诊治也是一样的。”
林主任收起听诊器,朝着冷木阳点了点头,离开了。
知道父亲没事,冷木阳稍稍安心。
只是,父亲好好的,怎么会低血糖?
冷木阳站在床边,看着父亲有些憔悴的脸,眼神凝重。
*
N国的机场,缨宁从飞机上下来,扑面而来一股热气。
身上的衣服,明显有些厚,心里燥燥的。
这次被滕熠催着回来,实在不舒服。
缨宁抬起手背,在额头上贴了一会儿,自己安抚了自己,然后打起精神朝机场外面走。
——“小姐,您这边请。”
机场出口,身着漂亮制服的地勤空乘,在看到缨宁之后,将她引着朝贵宾休息室走。
缨宁心里奇怪,不肯走,“请问,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让我走?”
“哦,这是上面的指示。有人在贵宾厅等您。”
上面的指示?又是谁在等她?
缨宁无奈,本想找机会逃走,但是,又觉得这样走了,实在是没胆量,不如就过去看看。
贵宾厅里,灯光柔和。
缨宁看到那人的背影,立即喊出了声,“吉斯,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你……是你找我,还是……”
“是……总统阁下找你。外面有车,你跟我走。”吉斯转过身,面无表情,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的,像是在背书。
缨宁想到吉斯可能是机器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就抿了唇,不再说话。
车子开得飞快,缨宁还没有想好应对滕熠,车子就驶进了总统府。
——“请。”
吉斯将缨宁送到了上次的门口,缨宁不情愿地站着不动。
上次,她打开门,滕熠就正在里面健身。而且,他当时的形象,完全是暴露狂的模样。
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小女生,滕熠就那样毫不顾忌,实在是可气……
难道,这次还要再折磨她一回吗?
难道,总统就可以这样无礼吗?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作为平民,就得顺着他吗?
缨宁站在门口,心里所有的气愤和不满堆积在一起,一点一点朝上涌,让很少动气的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她咬住唇,转身,用力推开了门,并且,大声喊,“滕熠,你究竟想怎么样?”
空荡的房间里,声音打着旋飘过,缭绕了一周,没有人答应。
出奇的安静。
连体育器械被拉动的声音也没有。
缨宁有些不安,目光在室内扫过,没看到有人。
——“滕熠?”
缨宁走进健身房里,四下里找寻着,最后,停在了更衣间门口。
房间的门紧闭着。
看不清里面。
缨宁又喊了一声——“滕……熠……”
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迎面走出来。
缨宁正要说话,滕熠突然就朝着她撞过来,她险些被他撞倒——“滕熠,你……”
缨宁拼着力气,扶着滕熠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滕熠的脸色很差,缨宁利落地帮他将白色的袍子拢好,护住了胸口。然后,拉起他的手,给他搭脉。
滕熠仰靠在沙发背上,声音淡淡的,“我很好。”
缨宁想,她是医生,他还在她面前伪装,实在自欺欺人。
不过,她诊了他的脉,心里比他清楚。
——“你刚才冲冷水澡了?”缨宁问。
滕熠不语,突然反手握紧了缨宁的手。他的手心也是凉的。这很不正常。滕熠虽然矜持不语,但是,他手上的温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果然。”缨宁将滕熠的手指扣开。
她活动了活动被滕熠握过的手指,继续说,“总统阁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健身之后,冲冷水澡,会有不适的表现?有的时候,即便是不冲澡,剧烈运动之后,也会难受,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
缨宁问过之后,目光对准了滕熠。
滕熠撩起眼皮,深深地凝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眼,不置可否。
下午的光线照在室内,沙发这边的休息区,人影朦胧。
缨宁安静地坐着,眼前像是突然出现了光——炫丽耀眼地闪了一下。
*
缨宁双手合十,按N国的风俗对着滕熠行礼,“总统阁下,我可以医好你的病。您保护了相见树,相见树会报恩给您。我现在回外公的住处,用相见树的种子煎水送来,你喝了之后,自然会有好转。”
“相见树?”滕熠复读一次,同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对,就是相见树。”缨宁跟着滕熠用N国的语言说了一句,“据史书中记载,相见树的种子,袪火扶正,固本正元,尤益男子。总统阁下,如果您能坚持用上半年,您的身体就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我没病。身体也很好。”滕熠说着,动了动肩,坐端正了身子。
缨宁并不理会他的态度,“我回去熬了汤药,您喝下就会好。我现在就回去!”说完,缨宁起身就走。她将走到门口时,滕熠喊她,“既然你执意要这样,本总统成全你。”
滕熠按了铃,让吉斯送缨宁回去。缨宁匆匆地走出来。行李箱也没有拿。吉斯什么也不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缨宁,你可回来了!”
缨宁回到家,姚启元和姚清父女两人,都很高兴。姚清说,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缨宁借机说,是回家给滕熠熬药的。
“熬药?”
姚清亲眼看着缨宁给滕熠熬药,这次是信了。相信缨宁在给滕熠治病。只不过,等着缨宁熬好了药,也就已经是晚上了,这个时候,姚清不放心缨宁。缨宁提着药罐,笑着说自己没事。姚启元叹了口气,心疼缨宁,但是,也没有拦着她。
*
总统府内,滕熠坐在办公桌旁,衣着整齐,深色的外套上,金属扣闪亮。
他沉稳地坐着,一切如常。
缨宁提着药进来,恍忽觉得自己走错了地儿。
滕熠的病态一扫而光,人显得沉实有力。
——“总统阁下,药熬好了……”
“我无病,不喝。”滕熠头也不抬,声音浑厚。
缨宁将药罐放下,聪明的眸子转了转,说了一番话,“总统阁下,我是医生。所谓医者父母心,凡是我知道的事,不该说的,一个字不会说。父母哪里会有伤害自己孩子的行为?我也不会有伤害到您的行为。请您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不然,怎么会选你为妻?”滕熠放下笔,身体微微靠着椅背,眼神如炬。
缨宁听了,缩了缩肩,没有立即反驳。
滕熠不肯喝药,缨宁就没有再催促。
——“本来,你回来晚了,本总统便不用再奖励你。不过,既然我说过了,那就要奖励。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若在我可行范围内,我一定奖给你。奖励自己的女人,便是给自己创造福气,这是古语。我不得不信。”滕熠的话说得很认真,由不是缨宁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