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的那年是八月。闷热有温差的季节,还会伴随台风天气,雨水可以稀稀拉拉下上好几天,潮湿的气息裹着人前行,令人透不过气。夏天过去,初秋后我觉得是万籁俱寂的前兆,很不喜欢这样的季节,但我没办法决定我不在这个季节出生。
那天晚上,朋友们一定要去酒吧为我庆祝生日,酒吧里很喧闹,我喝多了酒,觉得耳边括噪,走出门。他当时正在楼梯上打电话,一件黑色休闲外套被他搭在肩上,讲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嘴角上扬。我看他一边说话一边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当时的我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只觉得脸很热,有些站不稳。
“你记得那么清楚”,宋林看向她,说道,
“是呀,记得很清楚,你知道吗,我敢肯定他也会记得很清楚”。
陈安安用平缓的语气陈述这段故事,说着说着,眼睛发红。她想要继续说下去,刚张口,眼泪掉下来,那句话就在喉咙里滑上滑下。哽咽着,她的脸色发青,嘴唇因为缺失水份而泛白。
宋林想了许久,她只说一句话,“令人窒息的是时间,但同样,它也可以抚慰你伤痕累累的身心”。
她希望她能明白,人,事,物,一切都会过去,都会不存在,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下的,就像时间,或是无法紧握的雪花。
林辰在一旁瞧着,淡淡的抿着嘴,神色有几分幽静,他看陈安安咬紧下唇,听宋林那句生硬刻板的话,神情有些恍惚,仿佛记忆一下子倒回去。
回到某个夜晚,幼时的他有着还未褪去的稚嫩,但他却比其他小孩更为小心翼翼,早早的习惯审时度势。但却比任何人更加懂得珍惜,他始终记得有一双温暖的手,曾抚摸过他。
深夜,他缩在纯棉的被子里假装熟睡,随后,出现那双温暖的手轻轻从被子上滑过,隔着被子让他有了困意。之后,只停留一小会,注视着他的人离开。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倔强的小声抽泣,似委屈似感到孤独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在心里无数遍的告诉自己,从此不在流泪,一遍一遍,直到深深留下痕迹,不在期待亲情。
宋林轻咳一声,她站起身对林辰和陈安安说道:“我先回去了”,
她实在无法继续停留,在她看来这样的感伤是多此一举,就像曾经的自己,现在想来不过都是过分沉浸其中。
林辰应声,他抬头对陈安安说:“我送你回去吧”,
陈安安不语,她的双手捂着头压的更低,极小声的,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们还会见面…”,语气里透出她的不安,想要肯定,证明。
又像抓住一根水岸边的稻草,无力的反复挣扎,
“他会的,一定会的。他只是结婚了,他依然可以来看我,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是谁也无法打断的”,
她近乎哀求的声音,传到林辰的耳边,他沉默,约莫过去几分钟,他说:“也许”,
林辰不愿将她那星点的希望泯灭,即便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在来见她之前就已经和何欢决定好的。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反悔了。谁都没有权利去决定别人。
看到此时的陈安安,他就像看到自己,注定要被当成商品,只因为在林家他还姓林,所以就注定是个商品。
那么至少,陈安安还可以保留自己的希望,不是吗?
听到林辰的回答,陈安安抬起头,即便所有的话都遗忘,但唯独这两个字,给了她所有的希望,这一刻,她无比感激林辰。
“我送你回去吧”,林辰说道,
“嗯”,陈安安顺从的起身。
在何欢的婚礼上,林辰给宋林打来电话,宋林委婉拒绝,只是转而她想到陈安安,最终还是披上外套开车去了现场,在举办婚礼的酒店门外,她见到陈安安,失魂落魄,浑身没有一丝生机,像她白瓷盆里那无声的文竹,枯萎的毫无预兆。
她走过去抚摸陈她的肩,这是能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动作,陈安安转过头拥抱住宋林,她叹息,她有些温热的身体。
幸好她还是温热的。
她们来到宋林的家中,客厅因为多了一个人而留下阴影。
宋林一边倒水一边看她,没有声息如死一般寂静,与旁边的阴暗角落好似融为一体。
宋林打破她的寂静,询问:“他是否有给你发送请帖”,
“没有”,她回答,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宋林又问,
“林辰告诉我的”,陈安安回答,
“他竟然会告诉你”,这句话宋林很小声的说出口,原本以为她不会理她,
没想到陈安安突然转过头看向宋林,
“你不了解他。就像我一直认为我和他是亲密的,但我发现我从不曾了解他”,
宋林愣住,抛开林辰,她说:“你认识的他,只是他想让你认识的,千人千面不是吗?”,
“千人千面”,是呀,陈安安嘴里重复着,然后对宋林说道:“是呀,所以我最终还是不了解他,所以他结婚了。新娘是个很美的女孩,看起来与何欢很般配。听说她是模特,是云子老师的学生。很巧的是,上学那年,我也差一点成为云子老师的学生,不过因为选修的课业而放弃”。
“陈安安,别再想了”,宋林将水杯递给她,
陈安安仰面认真的看向宋林,“你有过孩子吗?”,
短暂沉默几秒,宋林开口说道:“不,我没有”,
“我想有她的孩子”,她说,
宋林诧异的看向她,一时吃惊的说不出话,
几分钟后,她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希望有关于他的东西陪着我”,
宋林瞧她握紧的水杯,十指交扣,
眉头紧凑,“孩子并不等同于东西”,
霎时,她掩面哭泣,
低声说:“他从未碰过我”。
对话结束。
陈安安哭过后,缓和了许多,宋林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房中,独自到另一间。
这里,原本是有张床放在这里,但因为闲置太久被她改做画室。房间里还放着架子,厚厚的窗帘遮住刺眼的光。她打开灯,重新拿出许久不用的画纸。一边描出线条,一边细细想着。
她觉得何欢对陈安安大概是用了真心的。从她身边开始围绕男人,她就已经了解,情爱之间的那些事,她不喜,心里期待纯粹的感情,没有身体的交易,只要那么几秒钟眼神相对,她就知道自己余生值不值得,其实,有那么一刻,她是有些羡慕陈安安的。
婚礼结束后,何欢来找到宋林,
他没有询问陈安安的近况,也没有刻意避开关于她的话题,只是仿佛这个人与他在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沉默,喝酒。
服务生端着青色陶瓷酒杯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不一会儿,两碟小份寿司摆到他们面前,配上一壶竹林,清酒的温热可以暖和身体,放松思绪。
何欢给她倒酒时,一大盘生鱼片也上了桌,她不喜芥末的刺鼻,拿远了些。
何欢给自己也倒上酒,突然抬头对她说:“跟你喝酒很安心”,
“为什么?”,宋林随口问道,
“因为你什么都不会问”,何欢轻笑,又抿了一口,笑起时,与陈安安所描述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想,他已经和最早自己看到他的时候有所不同,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是看到他就能察觉。
何欢注意到宋林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他笑,说:“看我做什么”,
宋林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试着和林辰接触一下呢?”,何欢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宋林端着酒杯的手指轻颤,一时怔住,
“你是喜欢他的吧,我能看出来”,何欢固执的再次强调,似乎对与她和林辰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她把玩着酒杯晃了晃头,想到这里,莫名觉得有意思。
“很有意思?”,他斜倚在桌子上,看向宋林,薄薄的唇展开微笑,他今天没有带眼镜。
宋林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她喜欢看别人的微笑,可每个人的微笑又都不太一样,林辰的是淡淡的,浅尝辄止,而何欢的却是浮光掠影,表面上看大都相同,但却又有很大的区别。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喜欢林辰?”,宋林反问,
“因为他值得”,何欢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轻轻扇动,把一切情绪隐藏在眼底,
“他从小富足,得到很多却失去更多”,
“据我所知,家里仅有他和林家老爷子。偌大空旷的房间被毫不相干的人填满,那些人只管做尽自己分内的事,不会有人过问他的喜怒哀乐,这让他学会隐藏情绪,也更加沉默,亲情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何欢讲林辰的家庭,宋林听着听着却觉得他像是在说自己,到底何欢比林辰过的要更为拘束。只是这一刻,她有些能体会何欢与陈安安的分开。
小说中,困难是可以被打破的,道理是可以讲通的。被有些人照搬到影视剧里,也只是发展的更为崎岖一些,但结局都是好的。哪怕偶尔会出现很火的悲剧,结尾也会埋下伏笔,处处留有它的深意。可是到了他人身上,才是真真无疾而终的结果,但仔细想想,却又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轻笑,晃了晃头。
店门前的两个纸灯笼被熄灭,屋子里换上暖黄色灯光,一下子吹散所有寒气,可屋子外还是冷的,在玻璃窗上留下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