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闪过震惊和防备。
两人都呆了一呆,男人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子,右掌闪电般拍出。
情急之下,宋汐抬手与他对掌,用了七成力道。
本担心会伤了他,谁知,身体反因惯性向后飞去。
宋汐惊愕地瞪大眼睛,这人,竟有如此功力,那莲花宝典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倒是低估了他。
“砰”得一声,宋汐砸在一堆破烂的桌椅上,木板碎屑溅了一地。
这下不止是肩膀疼,屁股、脊背都疼。
要不要这么凶残,打个招呼会死啊,一个两个都这样,她迟早得死在这群暴力男手里。
所以说,她还是喜欢淳儿那样柔顺乖巧的,虽然他恢复记忆后,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却是外冷心热,至少人家从未出手伤过她。
宋汐才坐起身子,喉咙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掐住,窒息的感觉迫使她抬起头,怒瞪对方。
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里满是杀意,“说,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这一开口,倒是让宋汐愣了一愣。
他的声音可真难听,像是吞了一口砂子,整一破锣嗓子,沙哑粗粝,听得可真难受。
若不看他的样子,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反应过来,宋汐忙道:“你家大本营被安皇端了,是我救得你,救你的时候是在床上,机关一按,就掉下来了,可不是我故意不给你穿衣服。”
对你做了什么?
我特么能对你做什么?
你是长得比较美,还是比较奇怪?
男人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微微松了口气,再看向宋汐时,又充满审视。
宋汐直视他的眼睛,用心无愧。
半响,男人敛下杀气,手却没有放开,“你为什么要救我?”
宋汐道:“刘景儒让我救你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取血一事,一直是刘景儒在操作,这人根本就不知道有她这号人。
他或许只知道,刘景儒抓了一个人,她的血对他很有效。
闻言,男人脸色瞬间变了,忽而用力道:“他在哪里?”
宋汐一指喉咙,男人遂松开了一点,眼眸依旧逼视。
宋汐道:“当时我们被御林军包围,他留下断后,让我先把你带出来。”
男人心头一紧,沉声道:“你炸了密道。”
宋汐一耸肩膀,显得很无辜,“他让我炸的。”
男人眼眸一痛,手上青筋凸起。
窒息感又上来了,宋汐暗暗啐了一口,刘景儒要炸密道口,特么的关我什么事,你倒是松手啊!
就在宋汐打算反抗时,男人终于松开了。
见他瘫坐在地上闷声咳嗽,宋汐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刘景儒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担心了,风头一过,我们去寻他便是。”顿了顿,又试探性地开口,“你没事吧?”
“没事!”男人偏过头,宋汐分明看见他掌中有一抹红。
男人坐在地上,不时闷咳两声,似虚脱一般,露在面具外面的肌肤更加苍白了。
他身上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要在平时,她肯定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看在他是伤员的份上,宋汐还是懒得跟他计较了,刘景儒还拜托自己好好照顾他呢!
“起来吧,地上凉!”宋汐不顾男人的抗拒,伸手拉他。
方才还要强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倒是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只怕此前也是硬撑。
宋汐将他扶到干草旁坐下,自己则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男人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对宋汐道:“抱歉!”
这个男人大抵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即便道歉,语气也冷冷淡淡,和阿寻有的一拼。
不过阿寻是清高桀骜,不屑与人为伍,这人是看破红尘,对什么都是了无兴趣。
她若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还和刘景儒有那么一点交情,只怕他连正眼也不会给她一个。
“没事的。”宋汐无所谓地笑笑,心道,只是内伤又加重了。
男人遂闭目打坐,不再说话。
宋汐看他一眼,也躺下来,背过身睡了。
……
翌日,宋汐醒来,男人还在睡,几乎在她坐起的瞬间,男人睁开了眼睛。
宋汐叫他,“喂!”
男人看过来,目光疑惑。
宋汐漫不尽心地开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宋汐知道他防着她,也不拆穿,只站起身来,拍拍衣服,笑道:“走吧,我送你!”
男人凝眉,站起身子道:“不用,我自己走!”
宋汐忽然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没用内力,却险些让对方跌倒,宋汐便笑:“你这样能自己走?”
“你——”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薄怒,终究忍住了,转而往外走。
宋汐摸了摸鼻子,紧随其后。
“喂,我叫宋汐,你呢!”
男人懒得理他。
“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莲!”
“你该不会姓白吧?”
“……”
“白莲花?哈哈!”
“闭嘴!”
“别这么冷淡嘛,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奇怪,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呐,她偏看不惯他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忍不住想去逗逗他,想从他脸上看到更多的表情,哪怕是生气。
……
傍晚,两人进入一个城镇。
他穿着裘衣,披头散发,偏生带着银质面具,走在路上,就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太引人注目了。
宋汐也跟着遭殃,却不好意思离他太远。
好不容易路过一间当铺,宋汐当了那颗夜明珠,得了一笔银子。
两人进成衣铺换了一身行装,又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梳洗过后,宋汐敲了他的房门,里面传来莲沙哑的声音,“谁?”
还能是谁呀!宋汐道:“我!”
“有事?”
宋汐本也没什么事,见他跟防贼似的,遂起了捉弄之心,低声道:“有!”
里面传来一阵悉索之声,似在穿衣服,宋汐刚想,不会是在洗澡吧!
便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黑衣的男人披着水汽站在门口,如墨晕染的黑发披在肩头,末梢还滴着水。
沐浴过后,肌肤仍旧很白,嘴唇却嫣红如脂,倒显得有几分活人气息了。
可惜脸上仍旧带着那张银质面具,叫人难以见到庐山真面目。
男人冷淡地开口,粗粝的嗓音显得比常人更多了几分凶煞,“有什么事!”
“进去说!”说话间,宋汐已闪身进去,在桌边坐了下来。
男人皱眉,终究没说什么,而是关上门,在她对面坐下,一双冷眼询问地看向她。
宋汐一点也不觉得压力,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我觉得,你也不想在大堂里吃饭,所以我就叫了饭菜,过来跟你一起吃。”
说来也巧,几乎在她话音刚落,小二便敲响了房门。
门没锁,宋汐直接让小二进来摆饭菜。
待小二出去,宋汐才招呼道:“吃饭呀!”
自顾吃了两口,见对方还一瞬不瞬地瞅着她,宋汐遂停住了,问道:“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男人看她一阵,她觉得他眼睛里酝酿了某种情绪,只待爆发,他却垂了眼眸,执起筷子,缓缓地吃了起来。
……
安笙最终还是没有发出通缉令,这让宋汐庆幸的同时,深感欣慰。
安笙,终究没有将她当做敌人对待。
虽然派人在京城搜捕,毕竟没有将事情闹大,还是抱着关起门来解决的心态。
这让她无形中增加了对他的好感,如果还能见面,未必不能好好谈谈。
而在武安皇宫,融阗正对安笙汇报此事的围剿情况。
“陛下,此次搜捕,属下无意中发现了白莲教总坛,事权从急,属下擅自调遣御林军围剿,请陛下恕罪!”
安笙斜倚在榻,抬起眼睛,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何罪之有。”
融阗反而埋低了头颅,“属下共抓获白莲教众一百零六名,却未抓住其首脑,请陛下降罪。”
安笙皱眉,忽而摆了摆手道:“既然跑了,就算了!白莲教行踪诡秘,据说他们每个分舵的人数不多,势力却遍布三国,自然是为了避免一处被端,牵连别处。居然敢将总坛设在丽府,欺朕无能么,区区总坛,不过百来人,也真叫朕吃惊呢!”
他忽然自榻上坐起,妖异的眼眸迸出两股锐光,“朕不不一定要控制白莲教的势力,却不允许天子脚下长着这么一颗毒瘤,能连根拔起最好,不能,也要将它们驱逐京都。”
“遵旨!”融阗领命,顿了顿,又道:“宋汐仍没有消息,是否加大力度搜寻。”
这番时日,他也看出安笙对宋汐的执着,宋汐又是在自己的看管内逃脱,他对此事,自是上了十二份心。
安笙却摇了摇头道:“现在找不到,再搜也搜不到了,搜寻一事到此为止,把人都撤回来,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里的势在必得,却让融阗看得心惊。
……
两人在城内买了两匹马,赶路半日,午后时,歇在路边的一间茶棚里。
宋汐要了一壶热茶,切半斤牛肉,外加一碟咸菜、花生米、十个白面馒头。
将五个馒头装袋,一边吃食,一边观察周围形势。
摊主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老伴和女儿在一旁帮衬。
茶棚置在院落,后面连着几间屋宇,倒是十分方便。
小小的茶棚,摆了五张桌子,坐满了四张。
宋汐觉得没甚异样,便自顾吃着,间或抬头看莲一眼,他戴着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闷声啃着馒头,一口口的吃十分斯文。
可就是太斯文了,让宋汐看不惯,好歹夹口菜吃呀,这半斤牛肉,他就没点过筷子。
经历过风宸一事,她最看不得挑食的人了。
光吃素怎么行呢!迟早有一天要瘦没了!
“来,吃肉!”宋汐遂拿公筷给夹了一块肉放他碗里。
男人看着碗里唯一的一块肉,微微抿唇,馒头也不吃了。
宋汐看出他有些抗拒,但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不许挑食。”
话虽这么说,语气也有些霸道,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不易察觉的关心。
男人眼眸一动,低着头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却缓缓执起筷子,夹起肉片,细细地咬着。
宋汐看着他那两片小嘴呀,这大块肉都塞不进去似的,遂向老头那要来一把切刀,就着盘子,将肉片切成一片片小的。
男人看着她切肉的动作,眼睛莫名有点涩。
记忆中的某个人吃牛肉时也喜欢切成小片吃,不过她会配合着刀叉,浇上蘸料一起吃。
那人,惯于在琼楼华殿中享受美食,一点一滴,极尽奢华,一举一动,极尽优雅,让他百看不厌。
此时此刻,在这样一间简陋的茶棚里,他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居然移不开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有她霸道又关心的语气,亦如从前,他忍不住火爆脾气与同伴产生冲突,她看似斥责,实则维护的话语。
一切地一切,都让他眼热心酸。
是触景生情,还是他已经思念成狂了?
察觉到他情绪有异,宋汐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牛肉不合胃口?也是,这荒郊野店的厨艺能好到哪里去,可你不吃肉,只吃馒头,怎么有营养,接下来还要赶路,需要储存体力。”
男人接口道:“没有!”
宋汐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这牛肉没有不合胃口。
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又有点奇怪。
宋汐只有对自己人才会絮叨,对外人一向冷淡,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陌生人如此热心,就连刘景儒,都没让她产生这种感觉。
明知刘景儒去送死,她还是尊重他的选择,说到底,是不够在乎。
如若是风宸,看她不敲晕了打包带走。
如若换成眼前的男人去死,宋汐心中一跳。
看着他小口吃肉的模样,似乎越吃越香,宋汐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不忍心的。
这时,一群身穿蓝色长袍的人压着五个人走进茶棚。
这群人个个佩剑,统一服侍,更像是某个门派中人。
而那被押解的五个人,更是带着镣铐,一个个的,拴着往前走。
众人一看是江湖人,纷纷避嫌一般,转过脸去,更有胆小者,忙结账走人,避免祸端。
宋汐自然是不怕他们的,再说了,好不容易某人有了食欲,她巴不得让他多吃点。
那群人分作两桌,一桌坐的是蓝衣人,一桌坐的是那“俘虏”。
那群俘虏披头散发,衣裳褴褛,一副久经流亡之状。
宋汐自然没什么兴趣,反倒是那群蓝衣人中,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虽然一样是穿着蓝布衣,白布鞋,却显得格外出挑。
单是容颜就格外俊秀,通身气质内敛温沉,隐隐有高手风范。
宋汐眼中,隐带欣赏之意。许久不问武林,居然有了这样一位后起之秀。
莲抬头看她一眼,忽而放下筷子,淡淡道:“吃饱了!”
宋汐遂收回目光,高声对摊主道:“老板,结账!”
“好嘞!”摊主高应一声,嘱咐女儿前来结账,小姑娘的嗓音脆生生地,“二十五文钱。”
宋汐看小姑娘可爱,直接给了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把个小姑娘给乐的,合不拢嘴。
两人起身,正要走时,却听得一个粗哑的声音怒吼道:“是她,她就是抢走莲花宝典的魔教妖人!”
听得这个声音,宋汐心中一跳,回头正对一张凶神恶煞的刀疤脸,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独眼龙”,亦怒视着她。
这一下,宋汐可真想起来了,却是当初在客栈里与淳儿初遇时教训的那群恶人。
当时,他们有七个人,如今,只剩下五人。
话音一落,那几个蓝衣人纷纷站起身来,防备地盯着宋汐和莲。
那俊朗青年大步了过来,这时,莲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一个惊,一个冷!
青年怒声道:“是你!”
莲微微掀起嘴角,眼神讥屑,未置一词,确已极尽挑衅。
宋汐暗道不好,这俩原来是认识的,貌似还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那刀疤脸趁机火上加油,大声嚷嚷道:“钟一寒,就是那个小白脸,抢了莲花宝典,为此,我还折了一个兄弟,你们藏剑阁追了我们五天五夜,将我们抓来,没理由放过这魔教妖人吧!否则,岂不叫武林人士取笑!”
“闭嘴!”青年眼眸一冷,猛地射出一物,直袭刀疤男眉心。
刀疤男瞳孔一缩,一脸濒临死亡的惊恐。
那物却在离刀疤男寸许之距停住,原来是一根筷子,瞬息之间,落在了地上。
刀疤男瞬间噤声,反应过来,才发现背后都汗湿了,不由得一阵后怕。
就在方才,他一度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竟没有看清钟一寒什么时候拿的筷子,射来的时候,快得简直叫人躲不开。
宋汐倒是看清了他的动作,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好俊的功夫。
转而又想到,原来他叫钟一寒。
却见钟一寒缓缓抽出长剑,直指二人,凝眉道:“你们是束手就擒,还是让我自己动手。”
宋汐斜倚在柱子上,一听这话,反而笑了,挑眉道:“好大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