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宋汐和刘景儒走出屋子,见不远处的院落火光冲天,脚步纷至,似来了不少人马。
宋汐攀上一棵大树,接着枝叶的遮掩,观察前方形势。
花园里,冲进一支军队,约摸有几百人,一直延伸至园外。
这只是看得见的,那些包围在外面的人马,还不知有多少。
这些人持着火把,亮着兵器,与身穿黑衣的白莲教众成对峙之势。
宋汐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兵卫前头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色劲装,手抚剑柄,似随时准备出手,一张面目冷凝肃杀,却是融阗。
宋汐跳下树梢,凝重道:“来了一批御林军,领头的是安皇的亲信。”
刘景儒面色大变,自知此事牵扯甚广,难以善了,当机立断道:“教主在青风阁,床下有密道,直通城外,请姑娘带教主出城。”
见他一脸决绝,宋汐有些不安,“那你呢?”
刘景儒望住她,一字字道:“你带教主出城,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留在此地,还能拖住他们一短时间!”
他的眼中有祈求之意,仿佛在托付生命中的至宝,宋汐不忍拒绝,便点了头,“那你小心。”
刘景儒这才笑了,眼睛里透出感激的光芒,“多谢姑娘,如若再见,景儒定会报姑娘大恩。”
宋汐摇摇头,“既是朋友,不说这些,请你多保重,日后才能见到你的朋友。”
“好!”刘景儒动容,眼睛里有湿润的光泽,又细细嘱咐道:“密道中,若遇分叉口,取左便是,出口藏有炸药,若你到了,我还没来,不必等我,直接炸了密道口,以防追兵。”
宋汐欲言又止,对上他坚决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道:“保重!”
“保重!”
见她转身,刘景儒忽然开口,语气有哽咽之音,“帮我照顾好他。”
宋汐步子一顿,回头,见他站在树下,目光像是含了千言万语。
宋汐知道,这份留恋不舍不是对她,而是对着她即将要带走的人。
这个男人,做了对坏的打算,将今日的告别,当做诀别。
她凝注着他,承诺一般地开口,“你放心。”
刘景儒微微笑了,如释重负一般,对她点点头。
宋汐想,那个教主,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
有了刘景儒的指引,青风阁并不难找,最奢华的院落便是。
宋汐直奔主卧,床上躺着一个昏迷的男子。
身量倒是颀长,就是有些清瘦,身上只穿着裘衣,更显单薄。
一头乌发规整地铺在肩头,被子盖在胸口以下,奇怪的是,即便是在昏迷,这个男人的脸上也带着面具。薄薄的一层银质面具,制作精巧,上面还刻有莲花图案。隐约可见姣好的轮廓,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丰润的嘴唇。
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不见天日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吸血鬼。
宋汐阅人无数,一角而窥全貌,这人天生的底子,必定是个美人。
不过,遮得这么严实,必有猫腻。
那天一个背影,已然让宋汐觉得眼熟,如今半遮半掩,熟悉的感觉反倒越发强烈。
宋汐仔细看了他的身形,又实在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屋子里燃着熏香,安宁雅致,结合这面具男子即便在病中也一丝不苟的模样,定是有人精心料理。
宋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刘景儒,像这样防备心强的人,也只有刘景儒那样的人能靠近他吧!将他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刘景儒也不放心将他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中。
宋汐虽然对这个男人很好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却不好趁人之危,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带走。
这一窥庐山真面目,日后有的是时间。
宋汐在床上一阵摸索,最终在床头摸到了一个机关。
按下机关,只听得“哐当”一声,床榻忽然塌陷,宋汐和那面具男子一起掉入密道之中。
身子腾空,慌忙之中,宋汐只来得及抱住那男子。
怕他昏迷不醒摔坏了,在坠地前还很人道地垫了底。
就在方才,她脑海里突然闪过刘景儒那张临终托孤般的脸,一个心软,就干了“傻事”。
这男人吶,一个两个的,看着弱不禁风,摔起来比谁都重。
可怜她的老腰,她的脊背,被撞得一抽一抽的,疼的脸都变了形。
伸手摸摸,身上的人还在睡,脑袋枕在她颈窝里,面具的边缘咯的她皮肤疼。
这特么是睡得有多沉,这样都不醒!
宋汐抱怨归抱怨,还是扶着人坐起来。
这么一摸,摸到他的腰,方才危急时没感觉,如今才发现,这人瘦的厉害。
这腰摸着比安笙还要细吧,不过安笙比他有肉,那是天生的好比例。
这人是瘦托了形,好似大病初愈,让她想到初遇时的风宸,遭逢巨变,身体迅速消瘦。
这么一想,宋汐便不忍心怪他了,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在怀里。
上面的口子已经看不见了,中间还转了个大弯,底下却是一片狭小的空间。
一条长长的窄道通向前方,石壁上的一个小洞里,放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像一支贫瘠的油灯,照不远,却足以看清近处的情况。
宋汐撕下一块衣料,将夜明珠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背上男子往前走。
这从城里通向城外的密道,一定不短,走大街还要走半个时辰,别说弯弯曲曲的密道了。
想到炸密道的事,宋汐有意放慢脚步,希望他能跟上来。
真炸了密道口,刘景儒怎么出来,他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说不定还是安慰她的。
她看他走路的姿势,一点也不像是会武功的,遇上那批御林军,可不就是秀才遇到兵。
安笙的左臂右膀,莲音头脑灵活,融阗以武功见长。融阗的功夫她可是见识过的,一只手就能捏死刘景儒。当初在走往武安的路上,遇到不长眼的土匪,哪次不是他出手解决。
但这密道,又不能不炸,无论是融阗还是御林军,都不是吃素的。
融阗沉默寡言,办事心细,尤其在防守搜捕方面,宋汐相信,安笙一定对他做过专门训练。不然,她被绑一路,也不会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给他们留后路,就是断自己后路,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逃出来,她不想再被抓回去。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后面传来一些动静,宋汐先是一喜,以为刘景儒赶来了。
待贴着石壁听了一会儿,面色大变。
来人不止一个,脚步急乱匆忙。
不是刘景儒,是追兵!
刘景儒说半个时辰会恢复功力,事实上,半个时辰药效才开始发作,如今恢复不过三成功力,一个人逃命可以,背着一个人,却是不可能。
一来速度不行,二来束手束脚,根本没办法应敌。
但她这个人,向来讲义气。
朋友的嘱托,说什么也要做到。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想过将背上的人抛弃。
教主大人,若刘景儒真的活不成,你可要连他的份一起活。
宋汐遂咬了牙,加快速度往前走。
密道有好几个分叉口,分散下来的追兵不会太多,大不了一战。
狭窄的空间,除非离得很远,否则,前后有动静,有武功底子的人,很容易发现。
宋汐发现了追兵,追兵也发现了宋汐。
很快,宋汐被追上了。
她无法让身后的男人面对敌人的屠刀,只得停下来,将男人放在地上,自己面对他们。
明亮的火把照亮了窄道,跟上来的人不多,也就五六个,个个身怀武功。
也是,追捕行动宜用精兵。
她该庆幸,融阗没有追上来,他或许走岔了路口。
追兵们晾着明晃晃的刀刃,没有立即动手,而是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追兵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质画卷,比着宋汐看了看,旁的一个追兵颇为激动道:“是她,是融大人要我们找的人。”
领头人收起画像,对宋汐道:“若你束手就擒,跟我们去见融大人,我们不伤你。”
宋汐扬眉冷笑,“不可能!”
其中一个追兵用眼神询问头领,头领盯住宋汐,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意,“融大人说活捉,可没说不伤人,她既负隅顽抗,休怪我们无情,给我上!”
几人一拥而上!
石道狭窄,宋汐站在中间,使得他们无法夹攻,身后的男人得以安全,免却她的后顾之忧。
她夺下当先一人的兵器,她的功力虽未完全恢复,但剑法精妙,利用地势,竟能逼退一个又一个的追兵,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连着重创五人,直到面对最后一个人。
安笙的军队极有纪律性,每个搜索小队都有一个领头,这个人至少在头脑或者武功上要高于旁人。
宋汐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气场,如她在全胜时期,或许能像捏蚂蚁一样地捏死对方,但是现在嘛,有点玄。
要是再有半个时辰,不,一刻钟,说不定,她的功力恢复到足以与他一战。
眼见对方提剑冲来,宋汐握紧了剑柄。
刀起刀落,这一招蛮横的打法,比的是纯粹的内力。
因着密道狭窄,宋汐避无可避,只得硬抗。
她不能将身后的男人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这会要了他的命!
“锵”得一声,宋汐虎口一麻,刀柄脱离手掌,斜插进一旁的岩壁。
宋汐抬头,正见那人收刀,动作干净利落,语气刀锋般凛冽,“你输了!”
宋汐落在身侧手掌微微颤抖,鲜血自虎口一滴滴下落,砸在地上,开出朵朵血花。
“束手就擒吧!”男人眼神一利,屈指成抓,直向宋汐抓来。
宋汐瞳孔一缩,微微退了一步。
危急关头,一股热气自丹田涌出。
宋汐眼神一凝,顺势出掌。
一掌击在男人肩头。
男人闷哼一声,倒退数米,吐出一口血。
宋汐收落手掌,淡淡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男人抬起头的脸上满是不甘,拳头一握,就要反击。
说时迟,那时快,宋汐毫无预警地抬手,一道气劲飞射而出,直击男人穴道。
“噗”得一声,男人身形一滞,迎头倒下,溅起一阵微尘。
宋汐低头啐了一口带血的痰,将嘴角擦净,冷眼看着一群人。
方才,潜力爆发,竟让她催发了剩余药性,强行恢复了武功。
她没有杀他,只是点了他的睡穴,躺在地上的人,也都被她打昏。
这些人是安笙派来找她的,虽对她动手,却是擅自行动。
依安笙的个性,命令的本意,当是毫发无损地活捉她。
他那样自我的人,对于看中的人,便是要罚,也会亲自动手,决不允许他人先自己一步。
他不欲伤她,她又怎能伤他的人。
眼下虽说可以杀人灭口,难保日后不东窗事发,届时,只怕百口莫辩。
说到底,还是有了那层关系,宋汐不想将关系搞得太僵。
不想见他是一回事,反目成仇又是另一回事。
她终究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所以,才不想跟那么多人扯上关系。
沾上了,就是责任,身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
千帆过尽,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唯有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而她,只想简单地做人,守着心爱的人,过平凡的日子。
宋汐撕下衣摆,简单地包裹了伤口,背着男人继续前行。
半个时辰后,宋汐出了遂道。
这是一口枯井,井底落了厚厚的枯叶,新的盖住陈腐的,脚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宋汐在井底边缘一阵摸索,将几块松动的砖头剥落,摸出了里面的炸药包。
炸药包用黄纸和麻绳裹得方正,旁边还有一支用布包着的火折子,装备齐全。
早在刘景儒说起炸药的时候,宋汐便有所怀疑。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研究出了烟花,但还没有研制出炸药,至少,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使用。
印象中,她从前在暗枭的时候,私下里用过几次,因为担心此物外泄,在民间造成动荡,还严令手下人保密。
如今,竟在这里见到炸药,看这样子,做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就不知真实威力如何。
后面的人要是跟上来,终归是个麻烦,刘景儒不可能跟上来了,这井,得炸。
这本就是一条用来逃生的密道,四周都有相应的落脚点,她的武功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受了点内伤,眼下倒是不足为虑。
出了枯井,才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院落,院子里杂草丛生,房子陈旧,瓦铄落了一地。
宋汐将男人搬到院外,用火折子点燃炸药包,果断投了进去。
飞身落至男人身旁,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只听得“轰”得一声,乱石冲天而起,烟尘弥漫。
宋汐被这巨响晃得震了几震,使劲摇摇头,甩去那股晕眩感,这才去看怀中的男人。
男人微微蹙着眉心,浅浅地呻吟了一声,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汐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样都没醒,到底有多能睡!
宋汐回到井边,炸药威力十足,这井炸的实在,没个半天,绝对挖不出来,她这才背着男人扬长而去。
可惜了刘景儒,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越来越好奇,男人的真实身份,居然懂得做炸药?
宋汐上了大路,拦住了一辆牛车。
她谎称是遭劫的兄弟俩,男人身上的裘衣早已脏污,披头散发看不出本来面目,宋汐将他的头一蒙,就说被强盗打伤了头,还真像被抢的,连衣服都被人“扒”了。宋汐的衣服一路撕来,早就破破烂烂,手上还留着血,无形中增强了说服力。
赶车的村民没怎么怀疑,好心地载了两人几十里,还热情地邀她们去家里留宿。
宋汐担心安笙颁发全国通缉令,她现在还站在武安的国土上,眼下又没易容乔装,哪敢随便留宿,与村民分道扬镳,又走了数里,最终歇在一座破庙里。
她找到水源,梳洗了一番,给男人喂了水。
她倒是想给他洗把脸,这一路折腾,连脖子都沾了灰,却不好摘他的面具。
潜意识里,她竟尊重着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说到脖子,宋汐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道伤口,颜色很浅,划痕却很深。
这是被兵刃伤的么?
这样的伤口,对方是想置他于死地。
他那时,一定很痛苦吧!
宋汐莫名有点心疼,为这个陌生的男人。
到了晚上,宋汐升了篝火,无聊的时候,就借着火光看男人的脸。
越看越觉得眼熟,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想去揭男人的面具。
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掌握了火药的技术,她甚至想,他是不是曾经是暗枭的一员。
这个想法如跗骨之蛆,催促着她去揭开他的真面目。
她的手已经摸到了面具的边缘,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黝黑的,死寂的眼眸,像一汪绝望的死水,让宋汐没由来的心里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