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双做工精致的白锻鞋,再往上是一片冷白色的衣角,边缘处用银线绣有精密花纹,她略微抬起下巴,便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种尤伟的莹白,玉质般的色泽。
宋汐放下双臂,抬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仍旧是平静的,长睫下的眼眸,在夜色下形成一种晦暗深沉的颜色,让人捉摸不定,也许不够温柔,却绝不凌厉。
“你——”
宋汐想问,你怎么又回来了,视线落到他的左手,却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他的左手,攥着一把三七叶子,在夜色中,是一种黑绿的色泽。
宋汐有些怔愣,一个不会整装行礼的人,居然认得原生的三七叶子。
恍然想起,从前他受伤的时候,她就是用三七叶给他敷的伤口,心中释然,还有一种得意,这是她教给他的呢!
“起来吧!”见她久久不动,他不免催促,语气不算友好。
趁她虚弱时,将她一举击溃,才是上策,但看她一身的血,他却有些下不了手。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伤的是左手,还有反击能力,贸然出手,可能会失败。
只是,他站在一株三七面前,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好似,他乱转一通,就是为了找这么一株药草似地。
宋汐才将手放进他掌中,他便把她拉了起来,待她站稳,又迫不及待地松开,转身,一个人默默往前走去。
他走到一颗大树下停住,树下堆了柴火,想是方才去拾的。
宋汐方才还怀疑他弃自己不顾,如今想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厉淳将三七叶子放在一旁,开始生火,动作有些生疏,好歹生起了。
厉淳做这些的时候,宋汐在一旁巴巴看着,眼里有点酸。以前的淳儿,笨手笨脚,生一次火,要很久,如今,倒是做的好多了,依稀可见从前的影子。
此情此景,仿若回到了从前,宋汐一时出神,直到火光灿亮,他抓着三七叶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冷冰冰地开口,“手伸出来!”
宋汐回过神,顺从地伸出了手。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裂得很厉害,尤其是虎口,皮肉往外翻卷,好不骇人。
厉淳看着她的伤口,似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摊平她的手掌。
宋汐的手伤的太厉害,一动,疼的脸都变了,他动作便放轻了。
宋汐见他捻起三七叶子,想要放在嘴里嚼,想起这味道不好,便制止道:“我来吧!”
厉淳理都没理,自顾自将叶子塞进嘴里嚼,她略微无奈地叹口气。
待嚼碎了,他便吐在手心里,敷在她的伤口上,这期间,宋汐疼的直吸气。
敷好了药,厉淳看着她的伤口,又犯了难。
宋汐的伤口需要包扎,他犹豫要不要把衣服脱下来。外衣不干净,中衣乃至于里衣又太暧昧,他和她,远没有熟悉到这个程度。
宋汐也看出来了,主动开口道:“脱我的吧!”
厉淳看她一眼,没动。
宋汐觉得他可能没有给别人更衣的习惯,便用没受伤的一只手尝艰难地给自己脱衣裳。无奈,牵动受伤的肩胛骨,又疼的龇牙咧嘴。
忽听一声叹息,无奈的,妥协的,甚至带了一些隐怒,“别乱动!”
宋汐抬头,却见他开始脱衣,动作利索,脸色却沉得厉害,这是一种被迫的不满。
宋汐却感到一种幸福,浑沌又淘然。
她的淳儿,关心她呢!
厉淳脱下中衣,撕成一条条的,然后开始替宋汐包扎。
他的包扎技术仍旧惨不忍睹,但比以前要好多了,至少,没有包成一团乱麻,影响行动,而是类似一个不规则的白馒头,而且打的死结。
宋汐也不讲究了,反倒觉得他这模样挺可爱。
其实他冷着一张脸,与可爱无关,但她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确定他是淳儿,她便不由自主地将他与过去的他等同了。
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厉淳又看向她的肩膀。
因为对方剑快,又来的突然,造成的伤口细窄,皮肉没外翻,血流的也不多,只是在肩头浸湿了一小块,宛若一朵盛开的血花,艳丽却也刺眼。
察觉到他的意图,宋汐忙道:“这就不必了,反正伤口不流血,等明日到城镇——”
“我们的马跑了!”他冷声打断。
宋汐愣了,半响才听出他的意思,马跑了,他们走到城镇就要很久,伤口不做任何处理,时间一长,就会恶化。
宋汐沉默,这么一想,确实应该处理,可她女扮男装,一脱衣服,不就穿帮了么!
两人如今还不太熟,他若觉得自己欺骗了他,一气之下,会不会一走了之?
思忖间,厉淳已经伸手过来,语气不容置疑,“我帮你!”
她左手和右边肩胛骨都受伤了,鲁莽行动,伤口可能会裂开,到时候,麻烦的还是他,干脆搭把手了。
这个意识,让厉淳微微一愣。
他不是来杀她的么?怎么就处处为她考虑了?
很快,又想通了。
就当是还她的救命之恩,如此,互不相欠,下次,才好心无旁骛地动手。
他也不想想,一向行事乖张的自己,何曾考虑过道义问题,冲动起来,简直百无禁忌。
如此,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于心不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宋汐见他这么坚持,心中的顾虑反倒小了,她很想揭示自己的身份,又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如此,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厉淳替她宽衣的时候,她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
除却褪下里衣,看见里头的束胸,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其后,便十分坦然了。
动作笨拙,却不见慌乱,将三七叶子敷在伤口上,又用撕成条状的绸布包扎好,这才有条不紊地替她穿衣。
宋汐惊讶,这定力,要不要这么好。
要是以前的淳儿,早就面红耳赤了。
宋汐觉得有必要说点儿什么,“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厉淳已经坐回了原处,闻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宋汐尴尬一笑,“女扮男装。”
他“哦”了一声,反问道:“很奇怪吗?”
“额!”宋汐愣住,他却调转过头,不说话了。
宋汐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是,女扮男装在江湖上不稀奇,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也就不再多说,淳儿,比她想的要好对付,只是外冷内热罢了。
这样的人也好,一旦将某人放在心里,会真的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
伤口处理过后,宋汐从包袱里拿出最后一个馒头,掰开来,递给他一半,亦如从前,他吃东西也喜欢分她一半。这个举动,深深把她感动了。
厉淳盯着她手里的半块馒头,微微发愣,半响,才接过来,默默地吃着。
……
篝火旺盛,散发着浓浓的暖意,他如玉的脸庞,也在火光下变得柔和起来,静静的模样,反而像是等着谁来搭理一样。
宋汐一点一点挪到了他的身边,这期间,她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
见他虽然侧目,却并未表现出厌恶,便大胆地前行。
宋汐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彼此衣角交叠,她一动便能触碰到他的手臂,心里莫名有点激荡。
宋汐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地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暗地里,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在温暖的茅草上,以防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推开,跌个狗吃屎。
偷香窃玉,也不容易啊!
几乎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厉淳的身体便僵硬了,皱着眉,低头看她,语气冷硬得很,“做什么?”
宋汐抬头,冲他一笑,故作可怜道:“很冷啊!”说罢,吸了吸鼻子,瑟缩着往他身边靠了靠。
这时,刮起一阵北风,将篝火都吹偏了,厉淳抬袖拂去乱溅火星子,心道,她伤的是手,又不是什么要害,有那么冷。
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推开。
宋汐感觉到他慢慢放轻松的身体,心里的石头也落到了实处。
……
昭然,宵王府邸。
“如今,太子在陛下的默许下大肆减除宵王党羽,眼看我们辛苦建立的势力就要瓦解,您却没有什么动作,真的打算坐以待毙,将这大好的河山拱手于人么?”
说话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语气焦急愤怒,却是当朝丞相聂远,也是聂芊芊之父。
“我忍辱负重,布了这么久的局,你觉得我会放弃?”厉宵反问,语气不甘。
聂远冷哼,“眼见我们就要功亏一篑,你又要如何?”
厉宵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一切皆由厉淳而起,只要他死了就什么事儿也没了。”
“陛下宠他若此,你杀了他,就不怕陛下与你翻脸?再者,厉太子已经回到宫中,京城布满了陛下的眼线,又岂是那么好杀?”
聂远没想到他这么敢做,又觉得此计不可行,他也想杀了厉淳,一了百了,问题是,杀不了。
厉宵冷哼,不以为然,“昭然皇室,就我和他两个继承人,厉淳死了,父皇再杀我,岂不是让我昭然国后继无人?只要我做的干净点,父皇抓不到我的把柄,便不能将我怎么样!至于厉淳,我有办法,一定能杀了他!”说到最后,厉宵满眼放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聂远心中一动,语气也有了几分希冀,“什么办法?”
厉宵眼中有一抹嗜血的兴奋,“我在东宫的探子传来消息,厉淳已于半月前离开京都,如今东宫中人,不过是个假货。祖父在世时,曾有恩于一位隐世的绝世高手,此人留我祖父一信物,言明,若有需要,可持信物去找,只要力所能及,他定会偿还这份恩情。我祖父将此物传给了母妃,母妃又传于我,本是给我作保命之用,如今,却顾不得这许多了。如派此人,定能将其一举击杀。”
聂远抚掌而笑,“如此甚好!”
……
这几天,真是宋汐自与他相遇一来,过的最舒心惬意的日子。
以前是她照顾厉淳,如今,厉淳反而主动照顾起她,捡柴,烧火,打猎,都亲力亲为。
只是,他不善烹饪,需要在宋汐的帮助下完成。宋汐发现,他从前害怕见血,如今处理起动物尸体,却连眼也不眨一下。
两天后,两人徒步走到了最近的镇上。
宋汐走进一家医馆,她这明显是利器所致,加之两人都配着长剑。这大夫的目光忌惮之中又带着某种揣测,只是慑于宋汐的冷脸不敢怠慢。厉淳在进城时又买了一顶帷帽带着,即便进了医馆,也没有摘下,顶着一身寒风进来,颇有一种冰霜般的凌冽,也颇为慑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扔出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
那大夫麻利地攥住,立马眉开眼笑,态度也殷勤起来。
因为伤口处理及时,加之天冷,又未泡水,倒没有发炎,伤口处理得很顺利,宋汐又买了一瓶金疮药。
她是真没想过此行会受伤,故而没有准备伤药,厉淳就更不用说了,他除了银票和银子,什么都没带。
计划赶不上变化,下次,她一定得要宁璟给她一副金疮药,瞧这两天折腾的。
从医馆出来,走在街上,有不少江湖人盯着厉淳瞧,想是在猜测这帷帽后的脸是否是传言中得了莲花宝典的魔教妖人。
这些乌合之众不足畏惧,就怕那些高手闻风而来,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她实在不想折腾,便对厉淳道:“你还是易容一下吧!”
厉淳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宋汐还是隐隐感觉到一阵压迫。如今的淳儿,比过去可有气势多了。
宋汐举了举颤了纱布的手,笑呵呵道:“咱们现在还是低调点儿好,你觉得呢?”
厉淳将气势一收,转过身走了。
明明没说什么,宋汐就明白他妥协了,咧嘴一笑,赶紧跟了上去。
她与他,总有一种默契在,即便淳儿变成了厉淳,这种默契依旧没有消失。
这几日风餐露宿,着实辛苦,宋汐便想找个地方休息。
两人进了一家客栈,站在柜台前,掌柜问她要几间房,宋汐本想说一间,瞥了一眼厉淳,帷帽遮住了他的表情,无形中却显出一种冰冷肃穆,宋汐到嘴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儿,改要了两间房。
厉淳拿着门牌号走在前面,从木板楼上去,引得大堂里的人争相看他。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即便遮了脸,不言不语,也给人一种芝兰玉树般的从容优雅,是金子,即便在沙子里也是会发光的。
宋汐看着他的背影,抛了抛门牌号,嘴角一勾,抬步跟了上去。
他就住在她的隔壁,等她跟上的时候,他正关上房门,宋汐连个正脸也没瞧见他,怪可惜的。
进了房间,想着几天没洗澡,身上的垢指不定都能搓下一层了,宋汐便觉得身上发痒,视线落到缠满纱布的手掌,又硬生生忍下了。才包扎的伤口,回头就沾了水,这不白忙活了么!
若身边有个人伺候她,倒是不妨洗一洗,只是想到厉淳那张冷脸,她就冷不丁打了个寒噤。真如今两人,顶多也就是结伴同行,不比从前。要那样,指不定以为她耍流氓呢!
宋汐便差小二打来一盆热水,用没受伤的那手擦了身,好在天气冷,也熬的过去,等伤好了,非得洗一顿爽的。
洗完澡,宋汐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忽然想起,厉淳看起来也挺爱干净的,来了客栈,总得洗澡吧!但他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拿什么换洗呢?自己的他又穿不上,也未必稀罕,宋汐叹了口气,揣着银子往外走。
她来到镇上一家成衣铺,买了一套白衣,连带裘衣裘裤。衣料做工自然比不上他身上穿的,却是铺子里上好的,亦如从前,她总是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说来也奇怪,厉淳身上穿的衣服,看似简单,做工用料都是顶级,便如他袖口处的一朵纹样,都极其精致,这样用度,还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
路过鞋店,想起他那双沾满尘土的白锻鞋,走了两天的路,鞋底也多有磨损,宋汐又进去给他挑了一双白鞋。她自己的鞋子也快磨穿了,便也挑了一双,当场穿上了。
换了一身行头,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即便迎着冷风,也没那么寒冷畏缩了。
回到客栈,她在厉淳房门口停下,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
莫不是出去了?宋汐想了想,从前门绕到房子后面的院子。
院子里,正好有一棵大槐树延伸到他的窗口,宋汐庆幸自己受伤的是手不是腿,借助脚力,轻易地便攀爬到他的窗口。
窗门虚掩着,宋汐一喜,咬着包袱,一手轻轻推开窗棂,如猫儿一般溜了进去,落到地上,几户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一进到里面,宋汐便感觉到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湿气,白蒙蒙的水雾从屏风后飘散开来,人的视野,也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纱似地,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屏风上挂着一堆熟悉的衣服,宋汐盯着屏风后模糊的身影,脑子里闪过某个念头,暗道一声不好。
还没来得及退出去,迎面就飞过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这速度太快,来势汹汹,宋汐甚至能看到硬物破开水汽,留下一道清新的轨迹。
我去,这是下了杀手!
宋汐侧头,堪堪躲过了攻击,忙不迭开口道:“是我!”
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来自屏风后的杀气,渐渐消散了。
宋汐微松口气,回头一看,窗沿上镶嵌着一块闪亮的碎银子,这要打在人身上,非得戳出一个血窟窿不可。
转而又想到,自己两次翻窗,两次都遭了暗器,一次比一次凶险,淳儿和宸宸,都不是好惹的。这要是寻常的登徒子,还不得来一个死一个!
“你来做什么?”屏风后传来某人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冰凉,好像有点生气。
宋汐心道,他不会把自己当成偷窥者吧!面上却温文一笑,诚恳道:“我给你买了一身衣服,给你送衣服来了!”
“送衣服要翻窗户?”厉淳反问。
宋汐解释道:“我在前边儿敲了门,你没应,我怕你出事,就从后边儿进来看看。”
屏风后沉默片刻,便听得厉淳道:“现在送到了,出去!”
他说的很不客气,宋汐理亏,也不好多说什么,将衣服放在桌上,便从正门出去了。只是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点凄凉,从前,她可是想摸就摸,如今,却连看一眼都不让了。
回到房间躺了一会儿,天色见黑,宋汐饿了,估摸着他也洗完了,便去敲他的门。
里头一阵悉悉索索,便听得厉淳道:“进来!”
宋汐推门进去,厉淳披着一身水汽从屏风后转出来,身上穿着她给买的衣裳鞋子,头发还没干透,结成一缕缕地披在肩上,宛若蜿蜒的海藻。
不知道是不是刚沐浴完毕,他脸颊红润,眼睛也带着湿意,水汽弱化了他的棱角,他看起来,就像一只从深海中爬出来的海妖,散发出一种粘腻的妖媚。
宋汐看着,只觉得有些口干,走到桌前,顺手摸了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总算是好些了,抬起头,目光有意偏移,唯恐自己眼神不对,把人惹毛了。
厉淳走到桌子旁坐下,瞥了她一眼,身上不自觉就流露出一种气势,“什么事?”
若是寻常人,在这种气场之下,早就萎了,她也曾身居高位,在这种气场之下,反倒很自如。
她是来找他吃饭的,眼下见他水妖一般的姿态,反倒不急着吃了,径直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块干毛巾,来到他身后,给他擦头发。
“天气寒冷,头发不擦干点,很容易得风寒。”像是解释,更像是关心,手上却极其细心地将他的头发一缕缕包在布帛里吸着水分。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个人为他做,比她更细心的也有,偏生,只有靠近她,才会不自觉地紧绷身体,一种如临大敌的戒备。事实上,他知道她不会伤害他,却本能地抗拒她的温柔,仿若这是一项极具攻击力的武器,会腐蚀他报仇的决心。
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抗拒,一来,不利于自己的目的,二来,其实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渴望,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每每与她亲近,他便好似分成了两个,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拉锯战。
他终究没有拒绝她的示好,心想,便当做戏好了,一切等拿到虎符再说。
感觉头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周围的空气也一点点变得干燥,厉淳忽然觉得,这样还不错。
宋汐居高临下,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在烛光下仿若会放光一般,显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柔和,心中一动,恍然觉得从前的淳儿又回来了,心中喜爱,便关切道:“客栈里的被子薄,待会儿,我叫小二送个火盆进来,你晚上睡觉就不会冷了。”
厉淳一顿,觉得她在关心自己,也有必要表示一下,但他终究不太会关心人,便生硬地回了一句,“你也加一个!”
宋汐一愣,抬头去看他,他微微偏过头,脸上有些不自然。
宋汐半响才意识到,他是在关心自己,感动之余,又觉得他别扭的样子挺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厉淳却恼了,回过头,狠狠瞪她一眼,只觉得伤面子。
却忘了自己的头发还牵在她手里,这一动,扯动头皮,动静不小,疼得他眉头都皱起了,脸上的表情就更凶了。
宋汐忙不迭给他松了头发,又细心地在他扯痛的发根处揉了揉,低下头,在他的伤处吹了吹,轻声细气地哄着,“是我不好,不该笑你,还痛不痛?”
她这模样真是温情,被她吹过的地方,传来一阵暖意,厉淳的脸莫名有点烧,一把将自己的头发从她手里夺过来,冷冷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汐被他过激的态度惊住了,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红晕,心中又是一喜,好不容止住了笑意,一脸无辜道:“我来找你吃饭啊,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叫?”
她温情脉脉,反倒叫他有火没处撒,瞥了一眼她受伤的手,只觉得那一片白花花的刺眼,站起身道,生硬地道:“你这样还能出去?”说罢,拿起帷帽,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宋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
她伤的是手,又不是嘴,怎么就不能出去了!关心就关心啊,非得这么别扭,她的淳儿,还是个孩子呢!
厉淳点了三菜一汤,一同端进来的,还有一个大火盆。
炭火烧的旺盛,不一会儿,便驱散了屋里的寒气。两人围着桌子坐着,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个环境吃饭,是相当舒适的。
厉淳吃得很少,饭前喝了半碗汤,便只在面前的两个菜盘子里点筷子,似乎对桌上的食物毫无兴趣。
宋汐在面前的菜盘中挑了几块鸡肉,放进他盛满青菜的碗里。
厉淳立即停止吃饭的动作,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
记忆中,除却这个人,六年来,没人给他夹过菜,这个举动,对他来说,非常地陌生。
宋汐却笑的很自然,“你有点瘦,多吃点肉才好。”
说这话的时候,宋汐是真心酸。
从前淳儿跟在他身边,被养得很好,脸上是带点儿婴儿肥的,这就显得他特别稚嫩,一年不见,下巴都瘦的尖了。虽然也很美貌,却容易显得凌厉。
厉淳其实吃不惯这小客栈的荤食,处理的不是很干净,带着动物内脏的膻味,闻着有点作呕,这几日在外边儿打猎,他吃得也不多。这会儿有了选择,他宁可吃青菜鸡蛋汤,也不想点肉食。
但是,她夹到了他碗里,他又不好扔出去。
最终,他挑了一块最小的吃了,又吃了好几根青菜,这才将那不适的感觉压下去。
心道,这次上路,一定要打包很多馒头,他讨厌外面的肉。
吃完饭,回到屋里,宋汐才发现多了个火盆,想是厉淳吩咐下去的,火盆已经放了好一会儿,此刻屋子里暖暖的,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初冬的寒冷,宋汐微微笑了,只觉得心里飘飘然的。
这温暖,是他带给她的呢……
翌日,宋汐一早就去敲他的门,厉淳面无表情地打开门,便走到桌边坐下,看她将早餐放在桌上,是白粥和馒头。
宋汐发现他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看起来睡得很好。
吃过早饭,宋汐拿来工具要给他化妆,厉淳看着那些胭脂水粉,微微皱眉,好歹没有拒绝。
宋汐便开始在他脸上涂抹,一边问道:“有什么要求吗?”
厉淳摇头,宋汐嘴角一勾,便开始自作主张了。
半柱香后,一个如花妆新鲜出炉了,当宋汐将铜镜挪到他面前,厉淳惊呆了,是真呆。
他真没想到,好好地一张脸,会让她糟蹋成这样。
脸上被敷了一层白粉,这种白有别于他天然的莹白,而是一种石灰般惨淡的苍白色,脸颊上两团红晕,浓郁鲜艳得好比猴子屁股,眉毛被刻意加粗,破坏了原本秀丽的眉形,活像两只大卧蚕。还有嘴唇,原本是牡丹般鲜红艳丽的颜色,如今却被涂成了血红色,外轮廓被加粗,若是张开嘴,简直就是血盆大口。
这张脸,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不忍直视!
厉淳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盯着镜子里的她,皱眉道:“为什么化成这个样子?”
宋汐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笑得有点贼,“你太漂亮了,我只能把你往丑里面化,我就不信,你没被丑化过。”
宋汐一直在通过行为找过去的感觉,也是对他的一种暗示,无奈,这人似乎没有看出来。
他这么一说,厉淳还真觉得这妆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当初宋汐在逃难时给他化的妆么,只不过,这个更加惨不忍睹。
他垂眸,语气不容置疑,“洗掉!”
脸上涂了太多劣质脂粉,黏糊糊的难受。
宋汐看了他一会儿,还真就乖乖给他洗了,这回淡了玩笑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给他化妆。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镜子里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其实,观面目也仅仅是清秀而已,只是看了方才的惊悚妆,眼前这张脸,怎么看怎么舒心。
厉淳红唇微启,一锤定音,“就这样!”
离开客栈的时候,宋汐惊讶地发现,厉淳买了一包袱的馒头,她还是头一次发现,他这么喜欢吃馒头。
两人在集市里买了两匹马,赶了半天的路,停在路边休息。
厉淳拿出一个白面馒头,慢慢地啃着。
宋汐看了看四周的地形,问厉淳道:“你是要去哪儿?”
自从两人被江湖人追捕以来,似乎就以某种诡异的方式绑在了一起,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眼见自己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她不得不问清楚。
厉淳垂眸掩去眼中的异色,“没去哪儿,跑江湖,涨阅历。”
宋汐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要去寻一样东西,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可以。”他答得云淡风轻。
宋汐却听得眼睛一亮,“真的?”
他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煮的。”[miao^bi^ge].com首发
宋汐却愣住了,从前,她也喜欢这么答,他是,想起什么了么?
想到此,宋汐便有些心痒难耐,望住他在寒风中却显得温和的脸,迟疑地开口道:“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闻言,他亦僵住,十二月的风,带着凌冽的寒意,他整个人却像是被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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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差一千字~
累死爹了,我最近卡的很厉害,呜呜~
下章两人遇强敌,生死攸关~我得找找感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