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中央宫殿,防守越严密,宋汐不得不放慢速度。
昭阳殿周围蛰伏了不少高手,所幸,其身手都在她之下,故而能为她所察。武功再高强的人也有,但那样的人不会派来蹲点,要么贴身跟在皇帝身边,要么在某个隐秘地点听候差遣。
费了一番功夫,宋汐才从侧窗溜进了昭阳殿,这里是风曜办公的地方。此时,风曜应该不在这里,不然,她不会这么轻易地进入这里。
也亏得他不在这里,自己可以做一些事情。
本以为这里会有很大的改动,因为,每个帝王的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令她惊讶的是,这里还是以前的摆设。
先帝驾崩之前,她经常在这里帮忙处理政事,这并非意味着先帝信任她,前期是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监视,也好收买她的人心。后期么,他病重得起不来床,日常起居都成问题,自己和风宸一道把持朝政。不过,当时两人是对立的,直到先帝临终前一夜,风宸才放弃皇位。
故而,这昭阳殿之中,很多是按着自己的习惯来摆设,风宸一贯迁就自己,即便两人关系最紧张的时期,他也并未怎么为难自己,甚至公然与自己撕破脸皮。他总是留着余地,期望能与自己重修旧好,是她看不透,一颗心全扑在了风曜身上,总以为风宸是在玩什么鬼蜮伎俩。
如今,再次踏入这昭阳殿,看着与当初别无二致的摆设,颇有一种踏破时空的错觉。
终归是物是人非。
宋汐犹豫了片刻,开始在御案上翻找,她在寻找玉玺。
找遍了整个案台,都没有发现玉玺的踪迹,宋汐不免皱眉。
这么重要的东西,或许不会这样随意摆置,不然被别有用心之人窃取了怎好。
只不过,她每次处理完奏折,即便用到玉玺,也是用完之后交给风宸,由他收起,这是先帝在病床上坚持要求的。生怕了她暗地里用这枚玉玺伪造圣旨,对风宸不利。
只是,风宸从未怎样防她,有几次,都是在她还没有完全退出寝殿便收玉玺,当然,她当时也不屑偷窥。
不过,有一次无意间回头,似见他弯腰在御案之后藏什么东西,是玉玺吗?
宋汐坐在龙座之上,弯下腰往下看,在御案下发现了一个疑似按钮的凸起,按下去,蓦然弹出一个小型抽屉,里面放了一方锦盒,打开来一看,正是玉玺。
宋汐一喜,又从御案上翻出一张绸缎制的空白圣旨,摊开来,将玉玺小心地拿出来,再到尾端,重重印下。
印完之后,宋汐又细心地将东西归回原位,收起圣旨,正待离开,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她便闪身到柱子后面藏起来了。
这梁柱较为宽大,离宫灯较远,离窗子最近,倒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有人推门进来,一个脚步声略沉,一个略轻,她猜测是风曜和他的贴身内侍。
果然,殿内很快响起一个声音,“陛下,已经这么晚了,何不去飞霜殿休息?”
这声音尖细低柔,还有那么一点熟悉,宋汐听出来了,是从前伺候风曜的一个小黄门,叫张权。如今风曜登基了,他便也成了大太监。
“还有些奏折未看完,你先退下吧!”风曜的嗓音还是这般低沉醇厚,充满磁性,细听,却又与从前有些不同,似乎更加沉重沧桑,却也更加威严肃穆,具天子威仪。
“那奴才为您将灯添亮,免得您看坏了眼睛!”
脚步声向宋汐靠近,宋便往柱子后一转。
随着张权拨亮灯芯,屋子里瞬间亮了不少,宋汐能躲的范围变小了,所幸柱子够大,只要她站对地方,不会被轻易发现。
“奴才告退!”
门开了又合,张权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宋汐和风曜两人,她听见他一步步上了玉阶,一掀袍子,坐在了龙椅上。
殿里响起奏折翻动的声音,接下来一阵安静。
宋汐慢慢从梁柱后转出小半个身子,抬起头看向那人。
龙椅两边各有两盏宫灯,明亮的烛光落到他的身上,他一身明黄龙袍,整个人像发着金光一样。细看那张脸,长的也不赖,浓密的剑眉,深邃的眼睛,高挺立体得宛若西方人的鼻梁,丰厚的嘴唇颇有几分男人的性感。
看起来真是一个很俊朗,很正派,很威严的男人。尤其是他低着头,专心地办公样子,真像一个好男人。
看着他的唇,她又想起他的吻,他的吻总是充满了攻击性,野性霸道,最后总会转为温柔。
人说,嘴唇薄的男人薄相,她以为他会很深情,也曾经陷入这张柔情网里,一朝梦醒,才发现他的温柔是一把多么可怕的利器,攻击起来,简直要人命。
她以为,她见了他会很激动,此刻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仇恨,愤慨,不甘,这些在死前激烈的情绪,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深埋在了心里。
有的伤害不会随着时间而自我痊愈,而是伴随终生,在记忆里,在噩梦里,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曾经对于爱情的美好幻想,都被他的背叛碾成了齑粉。她很难再一次相信爱情,乃至于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风曜,你看看你,把我的人生都毁成什么样子了!
可你呢,还能心安理得地坐着龙椅,批着奏折。
你为这个江山殚精竭虑,却不想想,这个江山是你怎么得来的!
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一问。
这个位置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让你不惜要了我的性命,踩着你亲弟弟的脊梁。
这十年来,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坑害我的时候,可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
我不但是你的爱人,还是你的恩人,是我将你从冷宫里带出来,避免你被人戳着脊梁骨中伤侮辱,我将你一步步扶上这个位置,让你得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得以在风陵朝堂站稳脚跟,我与你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在你最伤心最失落的时候,陪着你。可你却这样对我,你可对得起我?
这十年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我不惯说甜言蜜语,是个少说务实的人。如今想来,究竟是你不愿说呢,还是真的不爱我。
如若是后者,这些年来,我真是白忙活了!
不过,这也许不能怪你,得怪我,如果我不那么自负,自以为牢牢掌控了你,渐渐对你放宽了管制,乃至于松懈防备,也许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杨伯说得对,终归是我爱错了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宁可我负天下,不愿天下负我。
我是自私的,亦如我当初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舍弃了宝贵亲情,我心中有愧,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其实,你当这个皇帝未必未必不能治理好这个天下,毕竟是我看上的男人,你有这个才能,也有颇多手段。
但我要纠正我的错误,要出了这口恶气,为此,我要颠覆你的江山,即便生灵涂炭。
我总归是任性的,亦如,我任性地选择了你,爱上了你,甚至于不给你选择的机会。
你可能恨我的独裁*,乃至于强势,有损你的男性自尊,这在从前都是可以商量的,但现在,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爱的浓烈,恨得彻底,这就是我!
宋汐死死盯着他的身影,半个脚步抬起,眼看就要踏出,门,吱呀一声开了,宋汐蓦地收回了脚步。
正在看奏折的风曜,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像是一股视线在暗处盯着自己,一抬头,正见张权开门进来,许是漏风了吧!
张权恭声回禀,“陛下,兰妃来了!”
风曜皱眉,“她来做什么?”
“奴才瞅着是给你送吃的来了。”
“罢了,让她进来吧!”风曜摆了摆手,说的略有些勉强。
宋汐心里倒是奇怪了,不是说他很宠爱兰妃么,眼下,却不像是这么回事。风曜,你到底在玩什么?
张权退出去了,很快,殿外进来一个女子。
宋汐悄悄看了一眼,此女虽无武功,却体态轻盈,看身段便是能歌善舞的。一身藏蓝绣红花衣裳,做工用料都十分讲究,她本人却撑不起这衣裳赋予的高贵大气。
这个女人的气质,本是偏小家碧玉,偏偏穿如此华贵大气的衣服,完全与她不搭调。
宋汐开始质疑她的品味,很快就觉得不对,因为这身衣服颇有些眼熟。
仔细一想,很像她以前穿过的。可能颜色花样不是全完相同,款式风格却如出一辙,远远一看,甚至没什么差别。
从前只听人说此女似她,却从未见过。不过是一小官之女,何况,容貌相似,性格却南辕北辙,本事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因为她这个公主太过出众,她又如此“平凡”,这份肖似,对她来说不是幸运,反倒是负累。因为别人一看到她,就会想起风青岚,而风青岚的光辉足以将她湮灭了,而她自己的优点,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宋汐想,她过去一定恨透了自己这张脸。现在,就不一定了,她因这张脸得获盛宠,其父也因此升了官,而她这个原装货已经“死”了。在天下人乃至于她自己眼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她若是有野心一点,曾经属于风青岚的荣耀,她会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夺过来。
然而,仔细一看,最多只有三分像,但她化了妆,便有五分像,再加之,她特意模仿她的穿着,乃至于言行举止,倒像了七分。
是啊,这个女人在模仿她,在远处不觉得,走近了,模仿的痕迹就重了,虽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也很是难得了,至少,对风曜来说。
她不知道,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风曜授意的,若是后者,在宋汐看来,那真是太恶心了。
这算什么,自己死了,弄了个替身?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他到底要怎么演。
兰妃端着一方托盘走至殿中,体态端庄地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宋汐听着这声儿,虽然故意压低了,却掩藏不住自身的柔媚低顺,这是个喜欢依附于男人的女人,做不来她这般强势的姿态。
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不是真的,何况,她装得也不是很像。
“平身!”风曜抬头看了她一眼。
“谢陛下!”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朕今日不是才去过你那里?”风曜语气淡淡,细听还有些不高兴。
宋汐知道,他不喜欢太粘人的女人,过去,两人相处,彼此都有一定的私人空间,就算呆在一起,除了腻歪,也还有很多正事可以干。他们既是情人,也是盟友。
眼前这个女人,很明显,无法与他分担任何政务,乃至于给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她来这里,就是来耽误他时间的。
兰妃显得很委屈,“臣妾只是听说陛下这么晚了还来昭阳殿处理政务,怕陛下累着饿着,给陛下送点夜宵。”
风曜道:“放着吧!”
兰妃一喜,走上玉阶,将托盘放下,正待伺候风曜用膳,却听得风曜不咸不淡道:“夜宵送到了,人可以走了!”
兰妃动作一僵,抬起头看着风曜,秀眉微蹙,红唇微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陛下!”
风曜忽然冷声道:“别用你这张脸做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兰妃吓懵了,反应过来,哗的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赎罪,臣妾,臣妾——”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要哭了,风曜皱眉看她,语气却软了下来,他犯不着跟一个女人过不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闻言,兰妃蓦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臣妾想伺候陛下,真正地伺候陛下!天下皆传,陛下对臣妾恩宠有加,臣妾不想再跟陛下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说罢,她将心一横,抬起手,大胆地攀上他的大腿,一脸乞怜求欢的姿态。
她心里,其实也苦,无奈得很。
若这只是她与风曜两个人的事情,她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他。
这个男人,英俊,威武,强大,是整个风陵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她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爱上他了,接到封妃的圣旨,她简直高兴坏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只是,爱情不止是两个人的事情,她处在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背后站着整个家族,皇后和太后对她虎视眈眈。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逼得她不得不这样做。
这个后宫并不是她说了算,上面还有一个皇后,一个太后,哪一个,都足以压死她。她迫切需要一个子嗣,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她其实,并不想背负这么多,但她无法拒绝父亲乃至于整个亲族的请求。
若他真的爱自己,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外面传她被风曜宠上了天,也改变不了他没碰她的事实。
她也知道,她不过是个替身,不然,她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官,他何以在众多佳丽之中选中了自己,不过是因为这张脸。
这都没关系,至少,风陵的女子这么多,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这张脸,为她叩开了高高的宫门,她就有机会叩开他的心门。
也并不是他让她模样风青岚,是她自己。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不过是因为她这张与那人肖似的脸。她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唯有与那人越来越像,直到完全取代她的地位。
而他,并未阻止,可见,也是乐见她这样的。
只是,无论她模仿得再像,他始终不肯触碰自己。
他只是与她谈诗论画,但更多的,是静静地看着她。
是了,他不喜欢她说话,因为,她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人。
而他的眼神,也显然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只有她静静远坐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怀念的,痴迷的目光看着她。
那一瞬,她想,若他看着的真是自己该多好啊!
细细想来,他多恩宠自己也没有。这宫里的御妻,除却皇后,就剩下她。皇后是个性格“厉害”的女人,心机重,又善妒,有时,仗着身份,还会跟陛下抬杠,让风曜十分反感。相比起来,自己柔顺体贴,善解人意,风曜便待见一些。不过是能进出他的寝宫,乃至于让他来自己宫里坐一坐,与他说说话,品品茶,便被宫里传的她盛宠优渥。
风曜看似铁面无私,为人却不是太冷酷,至少,他静静望着自己的时候,让她觉得,他也可以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闻言,风曜连奏折也不批了,将朱笔直接扔在案上,双眼却瞪着兰妃,那眼神,让她害怕。
“朕以为,朕已经给你够多了?”他嗓音低沉,眼里更是暗沉沉的不见边际,语气既冷酷,又无情。
这与她所知的风曜大相径庭,兰妃便有些发怵,无奈箭在弦上,也只有硬着头皮开口,“难道陛下就没想过,您给所有人造成您宠爱我的假象,却不曾分我一丝一毫的雨露,而我空有一个名头,却得独自面对皇后的妒忌,乃至于成为后宫女人们的公敌,心里又有多么无助和害怕?”
风曜整张脸都阴沉下来,眼中有一种隐怒,“你是在挑战朕的耐心吗?”
后宫之事,根本不关他的事,他有他的战场,女人的战就得由女人自己来打。
至少,那个人就不会让自己在后宫斗争中落得如此境地。
从未觉得,女人是一种如此麻烦的生物,你对她不好,她不满意,便如皇后,你对她好点,她也不满意,便如兰妃。
他这是要与自己翻脸了?兰妃面如死灰,有一种被打入地狱的绝望,一咬牙,却是孤注一掷道:“是因为那个人吗?因为她,您才不肯碰我,甚至是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
风曜抿唇,却是沉默下来。
兰妃像是有了底气,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能解开他的心结,自己就会有机会。她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要杀她?”
风曜像触电一般,猛地起身,挥手一把将她退了出去,他双目圆瞪,额头上青筋凸起,死死盯住兰妃,简直怒极,“谁告诉你,我杀了她!”
兰妃跌倒在低,简直吓坏了,张着嘴,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因他忽然发作,宋汐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便弄出了一点儿声音。
风曜猛地回头,直直盯住宋汐所在的梁柱,厉声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