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倒是不错。”帝忍不住赞叹，这样的画风倒是令人耳目一新，闲闲总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孔维德心道，可不是嘛！自己刚被贬至江阴的时候，还没想到用一壶春赚钱，恒日里无所事事，脑子里就会浮起皇帝的样子，闲来无事便会拿出画纸，将随身携带的炭笔把脑子里的形象描绘出来。
有时还会泄愤似的在皇帝头上画朵花儿，或者在他身边儿画头驴子什么的。然后就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画像狂笑不已。
“你笑什么？”帝被她嘴角牵出来的一抹笑差点儿晃花了眼，回过神后终觉不对。这笑容好看是好看，怎的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来，似嘲讽似不屑。
孔维德笑意未歇，朝凉亭处瞟了一眼，笑道：“映日荷花别样红，芙蓉向脸两边开。臣以为若在皇上身边儿再加一位美人儿，许是更应景些。”
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轻声责备道：“你啊，总是乱用诗句！”
“这么说来皇上是同意咯？”她笑着问。
帝无可无不可地看向一池荷花，表面上似不欲与她多说，心里却是高兴的。闲闲定是也想与自己和好的，便找了个这样的台阶，到时我便顺着她的画儿往回找补，以前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帝心情极好，连眼前的早荷也变得更加美艳动人。
孔维德手下未停，不时看看凉亭里的兰贵人，不一会儿就在皇上的画像边上添了个宫装美人儿。
“成了！”她放下眉笔，开心地道。
帝微笑转身来看，入目一对璧人，那笑瞬间凝结在皇帝嘴边。
“这便是你口中的美人儿？”许久，帝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孔维德坦然道：“难道皇上觉得兰贵人不美吗，微臣倒是觉得她美极了！”
“砰”帝愤而一拍桌案，“孔维德——”
“微臣在！”
帝危险地眯起双眼，冷声道：“你果真不怕朕将你一贬再贬？”
孔维德躬身一揖：“臣能力有限，才德不显，恐有负圣上所托，惶惶不可终日，故请辞官！”
对于皇帝的态度，孔维德也不是没有怨气的，当初自己确有不对，他将自己贬官江阴，她无话可说，自己做错了事儿就要付出代价，在这一点上她一点儿也不怨他。
可是后来呢？他下江南跑到常州府来，作为皇帝他想摆架子，作威作福她都能理解。但是在晾着她的同时，他还将后宫妃嫔推到自己面前，这就不能忍了。
她与他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撇开身份不谈，只是普通的男女罢了。他却偏偏要以帝王的身份带着宠妃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兰贵人的出现无非是皇帝用来向自己昭示他从来不缺女人，一个孔维德走了，还有无数后宫佳丽等着他临幸垂怜。
既如此，她又何必在这里看他们亲亲我我？让他的炫耀见鬼去吧！本小姐不伺候了！
帝抿着嘴，宽大袖袍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这个女人……
“嘶——”大手一挥，一对璧人便分成了两半儿，零落的画纸飘飘悠悠落到地上，另有一半儿被风吹进了池子里，那宫装美人儿在水里一浸，像哭了似的。
帝背过身去，冷声道：“你以为你想辞官就能辞得了？江阴知县孔维德听令！”
孔维德暗叹一声，这厮以帝王之尊压她，还真没什么好说的，没必要跟皇帝计较不是吗？
“臣在！”她跪地领旨。
“着令尔即日起随行伴驾，不得擅离！”
“臣，遵旨！”
孔维德被皇帝强行留在了别馆里，身边儿连个可用之人也没有，甚是不便。她怕自己一直不出别馆，几个丫头等急了，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儿来，于是找到苏长喜。
“苏公公，麻烦你派人给我的几个丫鬟传个信儿，就说我有些时日没法儿回驿馆了，让她们别着急。成吗？”
苏长喜倒是挺客气：“孔大人说哪里话来，您吩咐的事儿奴才哪有不尽心办的？一会儿就让常满去驿馆跑一趟，好叫几位姑娘放心。”
没想到苏长喜这么好说话，孔维德心放下一半，却听苏长喜又道：
“大人，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公公但说无妨。”
苏长喜叹口气儿道：“奴才在皇上身边儿伺候多年，对皇上的脾性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甚为了解的。这么多年来，除了您，奴才从未见皇上对谁上心过。也从未见皇上对谁如此容忍过。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您……唉，您又何必与皇上对着干，徒惹他不高兴呢？”
孔维德笑笑，也许在许多旁观者眼里自己的确过分，甚至是不知好歹的。特别像苏长喜这样依附着皇权而生，对皇帝绝对盲从，奴性甚深的人就更无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精神，思想，观念完全不同的人之间是没有办法彼此理解的，她的三观之于这些古人也许是地球到火星的距离。自己之于这个世界的人其实和外星人无异。
面对苏长喜的不理解，孔维德只是笑笑，并不多做解释。
“如此便麻烦公公了。”她微一点头，转身跨入自己的屋子。
苏长喜站在外面怔怔半日，无奈摇头，所以说女人就是不能惯着，惯着惯着就爬到头顶上去了。
帝站在一池早荷前久久未离，孔维德已被安排下去入住，可即便将她强留在别馆，他依然触不到她的心，她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永远也捉摸不透她真正的想法。
目光一偏，柳树下躺着半幅画，他走过去，蹲下，捡起。
画中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坚毅的下巴微微绷紧，抿着的嘴角却泄出一丝笑意。
她画得十分仔细，连眉峰鬓角都纤毫毕现。他细微的神情都落入她的眼里，作画时她是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连他不自觉的小动作都画得那么传神。
那么短的时间，她却将他看在了眼里，印在了心底。
闲闲，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