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本启奏。”
一轮儿上奏结束，全场皆静之时，吏部侍郎王仲平跨出一步，朗声启奏。
孔维德眼皮儿未抬，仍保持垂首敛目的姿势，实则全副心神都放在御座之上，看来今早的那份儿折子还有后续。
王仲平呈奏的是今年吏部拟定的官员升迁名单，皇帝从苏长喜手中拿过那一长串儿名单，淡淡一扫，果然就落在了孙芝茂的名字上。
皇上看着名单儿不发话，整个大殿陷入一片寂静。
王仲平跪在中间儿心头不免忐忑，给孙芝茂请赏的折子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张崇山张大人指点自己写的，今儿又让自己在朝会上呈启这样一份儿名单。
其实对孙芝茂其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一个贪财又擅钻营的小人而已。自己原本瞧不上这样儿的人，奈何孙芝茂命好，养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献给张大人为妾，第二年又给张崇山生了个大胖小子。
张大人虽位居吏部尚书却子嗣单薄，膝下只得一个嫡子，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这回张崇山不仅老来得子，而且这个孩子看着就壮实好养，讨人喜欢。这下可把这小妾宠上天儿去了，连带着也要提拔一下宠妾的爹。这事儿就这么落到了自己头上，他一个小小侍郎实无可奈何。
终于，御座上那人有了动静，皇帝状似随意地拿起手边儿另一份折子，淡淡开口：“这是前几日王侍郎呈上来的折子吧！”
皇帝只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么一句，还什么旨意都没下呢，跪在下面儿的王仲平冷汗“刷”地就下来了。苏长喜恭敬地将折子从皇帝手里接过，走下大殿，来到王仲平面前展开给他看了一眼。
王仲平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捏得发白的拳头，力持镇定地开口：“启禀皇上，这的确是微臣上的折子，不过微臣是根据历年来的官员考核情况，考评优异者提名擢升的。”
“朕也没说爱卿这份考评单子有问题，王侍郎秉公办事，朕是知道的。”
皇帝磁沉的音色显得温润柔和，可出口的话儿却让王仲平的头伏得更低。
“皇上圣明！”
张崇山微蹙眉心，觉得今儿这气氛有些不寻常。皇上拿着王仲平的折子说事儿，他上的折子……
张崇山一惊，猛地想起自己之前让他上呈褒奖孙芝茂的一道折子，本是为今日上呈官员名单儿做铺垫的，让今日之事可以更加顺理成章些，不会就是那道吧！
那折子自己也看过，行文，叙事，遣词用字都没问题，按说皇上应该不会发现其中的关窍。
张崇山正想着，只听得御座之上又传来一声儿。
“孔爱卿，朕记得去年你在工部观政吧！”
得，还是找上门儿了。孔维德暗叹着，站出一步，朗声道：“回皇上，微臣去年二月至十月都在工部观政。”
“嗯——”头顶上方淡淡传来一声。
什么叫“嗯”呐？您倒是说句话儿，臣也好往下顺溜啊！您这一句话也不接，打算着让微臣在这儿唱单口呢？
孔维德边儿腹诽，边儿一撩衣袍，跪于殿前朗声道：“臣，有事启奏。”
眼角余光里瞄见边上跪着的王侍郎，心里默默致歉：对不住您了，皇上让咱做直臣，咱不得不做，得罪了啊！
“启奏皇上，臣去年观政期间曾见到工部递上来一份折子。臣记得折子上标注的是武安二年六月二十四日。说的是六月长江汛期，安庆府辖下望江县遇洪水，江堤年久失修垮塌，全县被淹，波及临县有五。其后，这份折子便不知所踪了。”
孔维德声音平缓地在殿上陈述事实，并未看到王侍郎额角隐隐汗迹，不过即便她目不斜视，也能感受到来自张尚书的灼灼目光。
“年久失修，还全县被淹？”皇帝淡淡扫向工部侍郎所站之处。
工部侍郎董怀安立时出列澄清。
“启禀皇上，工部年年都将筑堤防汛的银子，如实按时发放，从未逾期拖欠，这些都有账可查，臣不敢有半点欺瞒。”
“修堤银子年年下发，河堤却年久失修？”皇帝语气似玩味，并听不出喜怒，可不怒而威的目光淡淡一扫，却让殿内众臣不寒而栗，个个垂首缩脖，唯恐触怒龙颜。
孔维德明显感觉到殿内众臣的紧张，修堤筑堤的款项虽是年年下拨，可经过层层盘剥，真正到各县衙手里的也所剩无几。要是父母官再是个贪的，那就真的一钱银子也不会朝江堤上招呼。
这大殿之上，又有几人屁股底下是干净的？皇帝真要查，没准儿就查到谁了。
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给她看那份儿折子，自己该有一个怎样的态度，孔维德早已心里有数，当下又道：“工部年年拨款，江堤却年久失修，淹了那么多良田，死了那么多百姓，这些银子究竟去了哪儿？若查不出这窟窿，江堤岂不是要年年被毁，形同虚设？百姓何谈安居乐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望皇上彻查此事，揪出那些蛀虫，以保我大楚根基。”
孔维德说完，就有那些脑子灵便的朝臣纷纷附和，跪请皇上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