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
沈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到,她在被叫名字的瞬间转过头来,浅浅的酒窝印在两颊边,唇角还带着嬉笑过后的暖意,下一刻她的笑容却凝固住,而后转瞬又恢复常态,重聚起浅淡礼貌的笑意。
她并没有出声,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抬手朝对方摆了摆,算作回应。
齐贤大方地坐在司勇旁边的椅子上,略高于他们,沈初低头望着地面,余光只能看到他安然放在腿上的手,干净随意。
“齐贤,你俩大学之后还有没有再联系啊?”司勇突然问起他俩。
齐贤笑着摇摇头,“没怎么联系。”
沈初也点头,“嗯,学校不在一个市,好多人都没怎么联系了。”她不经意间坐直了身子,无意中又拘束许多。
正聊着,徐文浩忽然从厅外走进,直直朝着司勇走来,大声喊了句,“司老师!”
司勇眯了眯眼,笑得和蔼,“你来了。”又面向众人说道,“我们师生俩现在可是同事了!”
一帮人面面相觑没太明白,司勇笑道,“也是巧,我调到市里三个多月都没看见他,嘿,就上周却偶然碰到一起了!”
徐文浩挠头,“是啊,我也觉得很巧。”
沈初朝他眨眨眼,盘问怎么回事,徐文浩凑近跟前,解释道,“我们现在在同一所学校教书。我教的是初中,老师教的是高中。”
沈初不由一阵唏嘘,世界这么大,他俩缘分真不浅。司勇温和地瞅着她,眼眸里多了几许遗憾,他忍不住叹惋道,“沈初啊,我当时可是指着你来接班的,结果你大学直接奔金融去了,我可还记得你高中信誓旦旦要当语文老师的!”
沈初低下头,心里也有几份惋惜,当老师是她从小的愿望,后来就转变成要当作家,但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还是遂了父母的愿,选的经济金融专业,想来一向宠爱她的老师对此很是遗憾,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当她沉默不语的时候,齐贤陡然发起话来,“司老师,沈初她要是当了语文老师,那可不就抢了您的饭碗了嘛!到时期末评教的时候,您可就输给她了啊!”
沈初稍稍抬头,见面至此,这是第二次直视着他,她的眼底带有几分谢意,谢谢他帮她解围。
齐贤还在望着司勇,视线并没有投向她,在这几瞬的时间空隙里,沈初胆大地贪图了错开的机会,有些探寻似的上下打量着他。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衫,下身黑色的休闲裤,服饰并不过分刻意,不像有的老同学一样身穿正装显得过于隆重。他的头发比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要稍长一点,五官的轮廓较之从前好像更深邃一些,面上有着历经尘世的成熟韵味。
忽然,齐贤无意中转了眼珠子,视线刚好对上审视自己的她,沈初连忙尴尬地收回目光,状若无意地用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在齐贤没有过多反应,视线顺着沈初的手又移回来,继续跟老师同学互侃着,而沈初则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她在活跃气氛上实在没有天赋。
很快,几乎能赶来的同学都到了,一共凑了两大桌子的人,司勇的酒量不大好,坐在他这桌大多是不太喝酒的女生,沈初被他拉到自己身边就位,徐文浩坐在她的旁侧,周清则一声不吭地跑到另一桌去,跟齐贤在一起。
酒肉桌上,大家聊得都很开,天南地北胡吹乱侃,往往每一声欢呼都伴随着一杯酒水。大学毕了业,谁还喝啤的?都是清一色的白的,沈初闻着那股味就心塞。他们这一桌还算风平浪静,旁边那桌却是风起云涌,一轮下来,大家个个都像挂了彩,满脸通红,不伤脸的也昏昏沉沉,感觉天地都调了个个儿。
他们喝爽了,便都下了桌来到这边,沈初不动声色地吃菜,安安静静听他们胡侃,就差没把自己给隐身消失了,却还是有不长眼的把酒杯递到她面前。
沈初抬头,来的竟然是一向酒量好的体育委员,她咽了口唾沫,眨了眨无辜的双眼。体委不理她,笑得开怀,“沈初,高中你当课代表,我帮你搬过多少次作业本?我俩这关系,你总得跟我喝一杯吧!”
底下有人起哄,“我看你怕不是热心肠,是偷偷暗恋着沈初吧!”念叨着年少的□□,总是能把氛围调到最好,满桌子都指着他俩哄笑。
健硕的体委连连摆手,笑骂,“屁!我那时纯洁着呢!你们一个个早恋的时候,我还没瞅到好对象呢!”
沈初也笑,她知道这位体委的脾气,向来看不得女生使力,恨不得把苦活累活全揽了,哪次运动会搬桌椅饮料的时候,他不是冲在最前头?也就现在场上没话侃,才胡编乱造开他们玩笑。
“沈初,你看大家都笑话我们,有句话叫感情深一口闷,不管玩笑不玩笑,今天你必须跟我碰一杯!”
当年老实的体育委员现在被酒精刺激得也没了风度,沈初尴尬地起身,杯子里还有大半杯的白酒,要让她一口喝下去那还不要人命?!好在司勇护着她,皱眉跟那体委示意,“好了好了,你别强求了,人家一介女流,你跟她较什么劲?!有本事把你旁边那群男的全都给我撂倒!”
体委搓了搓鼻子,被老师骂的很没面子,沈初举起杯子,朝他俏皮一笑,“我只喝一点哦!”
体委点点头,低首喝了一大口才走开。
小才子李昆也拿着杯子走到她身边,把酒杯在她面前一晃,却是朝司勇说道,“司老师你这么护着课代表,我们哪还敢驳您面子!喏,这杯酒敬您,您可不能不喝!”
“好,好,一个个能说会道。”司勇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嘴里像是埋怨却又像是夸奖。
这时,齐贤也端着酒杯走到他身边,郑重地举起杯子,“老师,这一杯先敬您。”
“嗯。”司勇吃了口菜,也举杯应着。沈初坐在他的身边,稍一抬头就能看到齐贤,透明的酒水在杯中轻轻晃荡,被他顺着杯沿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着,杯底遮住了他大半的脸。等到齐贤放下杯子,沈初又恢复到原先低头吃菜的姿态。
她盛了碗汤,汤勺刚刚放下,一杯酒水伸在面前,逆着握着杯身的手指往上看,齐贤正对她浅笑着,沈初觉得这抹笑容没有夹杂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礼貌、绅士的举止,于是她也投之同样弧度的微笑,端起酒杯想要干脆一把。
齐贤举着酒杯没有动,眼神示意沈初身前的汤,“你不能喝酒就算了,以汤代替我也不在意的。”
沈初被这话弄得莫名有些怒意,她倔强道,“没事,我可以。”
齐贤没做过多争端,举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身,劝道,“你喝少点,随意就好。”而后仰首把最后一点饮尽,干净利落。
沈初愣愣地把杯子朝嘴边递,清凉的酒水刚入嘴里就化开了一股浓重的辛辣味,沿着喉咙一直灼烧着食道。因为太过刻意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忍受酒味上,她在那一刹那忽略了周围的喧嚷,只感受得到胸腔内那颗东西强有力的跳动。
很好,心跳频率很稳定,她的情绪很正常。
酒酣过后,一群人吵嚷着要去唱歌,沈初没有兴趣,还在纠结要绉什么理由脱身,这时周清架着徐文浩来到她身边,他高中个性内敛,处的朋友寥寥无几,大家也就意思意思跟他碰杯,今天反而躲开了一劫,不像徐文浩,被接连着灌了太多,倚在周清身上不省人事。
沈初赶紧帮忙扶着徐文浩,报以歉意的眼神投向司勇,“老师,徐文浩今天喝得太多了,我跟周清要把他送回去,就不去唱歌了。”
司勇点头,“好,你们路上小心点,别忘了你们也喝了酒。”
“嗯嗯,老师再见。”周清和沈初挥挥手,两人架着徐文浩慢腾腾走出饭店。
徐文浩醉得太狠,根本无法稳住身形,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周清身上,沈初虽然帮忙搀扶,却也使不上什么劲。就这样缓缓移动着,她在街上举目寻找空出租车,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们身边滑过,然后慢慢停下。
齐贤开门从车上走下,一言不发走到周清跟前,帮忙架着徐文浩另一只胳臂。
沈初呆愣地让了一步,问,“你干嘛?”
齐贤简洁回答,“你把徐文浩地址告诉我,我把你们送过去,这个点不好打车。”
“不了。”沈初固执,“我们能打到车的。”
齐贤拧眉,有些愠怒,“我帮忙还不给啊?”
周清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什么话也没说,他心里明白沈初是在跟自己较劲,搭不搭齐贤的顺风车,他还要顾及她的意思。
沈初看一眼迷醉的徐文浩,有些不忍,终于讪讪地让了步,“好吧,那先谢谢你哦。”
齐贤和周清两人一对视,分担着徐文浩的重量把他架到车上,周清坐在后座陪在他旁边,沈初只得不情愿地坐在前座,身侧就是专心开车的齐贤。
一路上,狭小的车厢内,几人几乎零交流,只有徐文浩在后面咿咿呀呀地哼着,其他人都陷入像是约定俗成般的缄默。
沈初本能地抗拒着与齐贤接触,等到到了徐文浩家楼下,她安静地回绝了他要继续帮忙的好意。
齐贤也不再勉强,楼里有电梯,两个人架着也不麻烦。他重新钻回车内,沈初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件让她一直忽略的事。
“齐贤,你不是喝了好多酒嘛,怎么还开车!”她的语气模棱两可,既像是责问,又像是担忧。
齐贤把车窗开到最大,面朝他们,嘴角带着得意的坏笑,“我偷偷把白酒换成了冷白开。”
沈初愕然,被他的把戏弄得哭笑不得,她沉默片刻,郑重地说,“谢谢你。”说完以后,她才如释重负地朝他微笑。
齐贤在车里回了一句什么,恰巧身后有车按了一声喇叭,沈初和周清急急避开车子,她靠到车窗边,对里面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齐贤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先走了。”
“好。”沈初没有多疑,举起手大方地挥了挥。
“有时间再见一面。”齐贤诚恳地说。
“嗯,有空再聊。”沈初回的有些敷衍。
齐贤或许没有注意,驶着车缓缓远去,沈初盯着他的车牌,皱着眉若有所思。
“怎么了?”周清好心地问道。
“你看——”沈初指着远远隐约可见的车尾,“他的车牌号是老家的。”
周清瞥一眼,并不在意,“沈初,快帮忙把徐文浩送上去吧。”
沈初“哦”,这才收敛了心思过去帮忙。
在等电梯下行的时间,周清盯着闪烁不停的数字,突然问了一句,“你知道刚才你说谢谢的时候,齐贤回了一句什么吗?”
沈初想当然地回答,“不客气?”
周清冷笑,“他说‘对不起’。”
“叮”——
电梯门自动展开,沈初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在电梯门重新合上的时候,所有情绪全部被锁在门外。
对不起?好,那没关系。
马路上呼啸着行驶的齐贤,迎着阴天里清凉的风,面上失去了前一瞬还聚起的微笑,深邃的眉眼里藏着一份叹息。
对不起。
对不起我最初同你一起。
对不起我终究把你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