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茫,朔风如刀,一望无垠的辽东雪原之上,一驾马车踏雪迎风,跋涉北来。
上官怡人坐在车厢内,把一双纤纤玉手放在唇边,呵了两口热气暖手,一双秋水般的美目依然盯着熟睡中的不动明王。
车外,传来吴歌的声音:“怎样?她要醒了吗?”
上官怡人道:“没呢,睡的正香。”
吴歌略放了心,手腕轻抖,加了两鞭,那两匹马扬鬃奋蹄,跑得愈加快了。他又问道:“她体内羊蝎花的药性应该都解了吧?”
上官怡人道:“昨夜给她拔管时便已全解了。”
吴歌道:“她已睡了两日,只怕随时会醒,我虽然制住了她龙脉上的三十六处大穴,但是否可以当真压制住她的神通可殊无把握,你可千万要小心。”
上官怡人道:“知道啦,你都说了十八遍啦。”口中虽如是说,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吴歌不再多说,专注驾车,只望能早一日赶到长白山白云峰下。忽然之间,只听马蹄声响,有两匹快马从后赶了上来。
辽东地广人稀,尤其冬季之时,多数人蛰伏过冬,几天里遇不到一个人也是常事。在这茫茫雪原之上,忽然能遇到人,吴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两人都是精壮的汉子,兽皮裘衣,帽沿下露出一根辫子,掠过吴歌车旁之时,也正不断回头打量吴歌。
原来是女真人,只不知是建州女真,还是野人女真?那两匹马去得很快,不多时已跑得没影。
过了一会,又有两骑女真从后赶了上来,一左一右,从车旁掠过,这次连在车内的上官怡人都觉的不对,掀开车帘,探头相问。
吴歌淡淡的道:“那四骑是女真人的探子,看来有人想打咱们的主意了。”
上官怡人知道吴歌之能,闻言倒不担心,笑道:“贼娃子遇到贼祖宗,还不知道谁抢谁呢?”
吴歌虽然不想多事,但在这旷野之上也无处可避,马车又快不过单骑快马,是以也安之若素。没过多久,只听蹄声如雷,吴歌回头望去,只见一彪人马从后掩了上来,足有三百之众。
离马车还有数十步,只听一声呼啸,一蓬箭雨劈空洒了下来。吴歌吃了一惊,心道:这帮女真人这般狠毒?一言不发,张弓便射,不但抢劫还要害命。心念甫动之际,早已钻入马车之中。
“扑扑扑扑”一连串密如炒豆般的声响,车棚上钉上了无数箭矢,便如刺猬一般。驾车的马儿背上也中了数箭,痛得一声嘶鸣,扬蹄狂奔。
那群女真人紧追不放,跑不出两里地,驾车的马儿伤重难支,前足跪倒,竟再也爬不起来。马车被它带得车身歪斜,险些倾覆。
那群女真人快速逼近,两翼迂回,将马车团团围住。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见车内始终没有动静,做了个手势,便有一名下属纵马上前,举刀撩开车帘,想看个究竟。
还没看清车内情形,霍然间眼前一花,他整个人离鞍往上直窜上去,便似屁股上忽然被人塞了一个强力的冲天烟花,又如一个大纸鸢忽然被放飞一般。
这一变故又奇又快,一众女真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自然而然得抬头去看,就在这一瞬间,车厢内扑出一条灰影,闪电般直掠数丈,扑向那名女真首领。
那名女真首领只觉眼前一花,有人扑到了近前,他反应也快,虽然来不及拔刀,却扬起手中的反曲硬弓,迎头便砸了下来,只是手腕一痛,已被一只铁手拿住,整个人被举了起来。
这擒贼先擒王的人正是吴歌,他事前先躲入车厢,用“雷神封印”护住了自己三人,伺机观察到对方首领位置,待那探子走近,猛地将那探子扔上半空,乘所有人分神之际,以雷霆手段,擒拿敌首,直到此时,那名被扔上半空的女真探子才在哇哇大叫声中,摔下地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对侧的女真队伍中突然跃出五人,扑向车厢,身法极快,决不是普通的女真武士能有的身手,其中一个粗壮的大汉右臂一抡,将一个百余斤重的大铁锥猛地飞掷向车厢。吴歌拿着敌酋,正待喝令,听到异动,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吃一惊:糟了,中了调虎离山计。
当此时刻,他身法再快,也已不及赶回,忽见人影一闪,一道青光曳空而出,在大铁锥一侧轻轻一贴,青光拱若长虹,随即弹起,竟然将那百斤重的大铁锥弹了开去。
吴歌目光如炬,看的分明,那跃出车厢的正是上官怡人,那道青光正是名动武林的“青丝剑”,以一把薄刃长剑弹开重达百斤的大铁锥,正是慕容世家以弱御强,以巧胜大的武学精义。吴歌得此余裕,立刻右腿横扫,一招“秋风扫落叶”,将几骑逼近身前的女真骑兵连人带马扫倒在地,人仰马嘶之中,他纵身急回,人在半空,右手往下一按,五道雷神之力如五座大山般压向那五人。
这一招“五雷轰顶”吴歌以前练习的时侯总是不得要领,直至后来学了神龙心经,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神龙九变中战龙之变的分息之法正与五雷轰顶的分力之道殊途同归,终使有成。有时吴歌都有一种奇怪的念头,雷神诀后面的几种法门是不是父亲与母亲互相印证独创的,想到他(她)们昔日琴瑟和谐,笑傲天下,心中便不胜感慨。
那五人想不到吴歌回得如此快速,手中提了一人,依然进退如电,各觉一股巨力如泰山般压顶而下,避之不及,当即各运掌相抵,“砰”的一声巨响,那五人中有三人只退了两步,还有两人退了五六步。
吴歌心中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内力,哪来这么多高手?他右足轻点,站在车蓬之上,向上官怡人道:“此处交给我,你去车内看好她。”
上官怡人知道眼前处境虽险,但在吴歌看来,真正忌惮的还是车内的那位不动明王,当下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道:“正好我也乏啦,你来打发最好,只是莫吵到阿姨休息。”
那五人和女真骑兵中能听懂汉语的人无不脸上变色,这两个少年在强敌环伺中居然谈笑风生,胜似闲庭信步,看来是胸有成竹,浑没将这几百人放在眼里啊。所有人无不又惊又怒,怒的是被人如此轻视,惊的是看了吴歌的身手,只怕他真有此能,更有一些人忍不住东张西望,怕有伏兵,心中已经怯了。
上官怡人这一招正是看似藐视,实则重视的攻心之策,她回入车内,立刻用“传音入密”之法对吴歌道:“不可大意,那五人武功奇特,内力极深,似乎是当年狼山魔教一路的。魔教行事凶狠,不论掌法兵器,都有剧毒,万万小心。”
吴歌心中一凛,将手中人质举起,喝道:“你们的首领已入我手,不想他死的,立刻弃弓下马。”
那女真首领五大三粗,一百七十斤的身躯被吴歌一手举在空中,竟然动弹不得,他羞忿难当,想要叫喊,却发现连叫都叫不出来。
忽然间,吴歌觉得身周气流有异,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无形之物迫近身来,只听人群大哗,所有的女真骑兵都看着吴歌手中举着的那个首领,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吴歌一惊,急忙将那首领放下一看,只见他脸色全黑,七窍流血,竟然已经毙命。
这显然是中毒之象,有人用极细微的毒粉之类的毒物弹进那首领的口鼻之中,致他于死地,只是能将肉眼几不得见的毒粉隔空弹到数丈之外,那毒粉必然极轻极淡,远比投掷重物困难的多,这份功力也算出神入化,只怕暗中下毒之人也曾向吴歌投毒,只是吴歌临敌之际,周身真气流转,周流不息,形成一道气障,身周半尺蚊蝇不落,片尘不沾,那毒粉尽被弹了开去,而那女真首领因为被平举在前,才会着了道。
只听人群中有人用女真话大叫:“他杀了孛儿贴首领,我们要为孛儿贴首领报仇。”
这声音好熟,吴歌只是一征:陆西河?只听弓弦声响,四面八方羽箭破空,蝗虫般向他罩了过来。
他避无可避,双掌一合,“雷神封印”周身布防,护持全身,三尺之内,如罩金钟,千矢不得入。在这环宇第一守势之下,除非是轮回岛上九黎精兵手中的后装线膛枪四面齐发,才能破其一面,凭女真人手中的弓箭,那当真是难越雷池一步。
这些女真人哪里见过这般异象,一轮齐射之后,都惊的呆了,甚至有人便滚下马来,对着吴歌便拜。先前那个声音又叫道:“射他车篷,射他车篷。”
吴歌一惊,他人在车蓬顶上,雷神封印虽强,也无法外延许多,难以护及车体。那些女真骑兵群龙无首,先前被人一喝,不暇思索的放箭,现在见了这等异状,都对吴歌生出敬畏之心,又听明白发号施令之人只是身边的一个普通骑兵,便再无人理他,只是面面相觑,虽有人也搭箭在弦,却再无一箭射出。
霍然间人影闪动,那五大魔教高手一拥而上,三人直扑吴歌,两人径取车蓬。吴歌早已有备,右掌斜扫而下,虚空中有刀光一闪,一道锋锐之极的刀气破空而出,斜劈五人。
那五人大吃一惊,齐声道:“气刀。”有四人各出兵器格挡,另有一人双掌成赤金之色,竟以一双肉掌格挡吴歌的“沛然刀”,“当”的一声脆响,那五人飘身后退,手中兵器没有折断,显然都是罕见的神兵利器,连那用赤金双掌抵挡吴歌刀气的那人双掌也只是微微颤抖,却无损伤,这人竟然也将一双肉掌练到了胜铁赛钢的地步。
那五人极是凶悍,一退之间复又扑上,这次是五人同时攻向吴歌。吴歌心中暗暗叫苦:适才虽然只交手一招,他已知道这五人武功之强,只怕都在春田正雄之上,自己虽然可以取胜,但只怕也要到五百招外,这期间倘若那三百女真骑兵向车蓬攻击,那自己当真无法分手救援了。
只听陆西河用女真话大叫:“向车蓬放箭,为勃儿贴首领报仇。”
那魔教五大高手都穿着女真人的服色,那些女真骑兵只道他们都是自己人,女真人向来崇尚武勇,眼见自己人中也有这般神勇的勇士,正和吴歌斗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无不振奋,又在陆西河连番鼓动喝令之下,便有许多女真人弯弓搭箭,弓弦震动,百箭齐发,射向车蓬。
吴歌大惊失色,战龙之变九龙齐出,逼开那五名强敌,想要护车,哪里还来得及。忽见那破空锐响的百余支箭矢在车周一丈处突然凝滞,便如一头扎进了水中一般,漂在半空。
所有人无不愕然,还没回过神来,“哗啦啦”一声响,那漂在虚空中的箭矢突然失去依托般,同时落地。只听车蓬内传出一曲悠扬庄严的梵唱:“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那五大魔教高手脸色俱都一变,道:“观音心经。”急忙跌跏而坐,各自运功相抗。那《观音心经》虽是佛门常见的经文,但那颂唱的声音却似乎具有极大的神力,不但使人平和安定,甚至熏人欲醉,便是那些根本听不懂汉语的女真骑兵,听着那悠扬梵唱,也渐渐痴醉,弓矢刀剑丢了一地,俯在马上鼾然大睡,甚至有许多人从马上翻了下来,也一无所觉。
吴歌初时大惊,只道“天帝法相”现世,但转念一想,这梵唱之声清越悠扬,悦耳动听,是明显的女子之声,与“天帝法相”那雌雄莫辨的神秘之音截然不同,而且以“天帝法相”的倨傲自尊,想来也不会去颂唱佛门的经文,那她……到底是谁?
他心念电转之际,已将雷神之息在心脉中转了一个周天,护住灵台清明,不致受唱音所制,好在他内功极深,那梵唱并不似“天帝八喻”那般霸道,以他修持的功法尽可护持的住。他担心上官怡人的安危,急忙从车顶上跳了下来,右掌轻扫,挑开车帘,叫道:“怡人……”
一言未尽,不由一惊,只见车厢之内,不动明王倚着车壁半坐着,上官怡人在旁盘膝而坐,右手在胸前捏了个兰花诀,显然也正在运功相抗。不动明王见到吴歌,忽然征住,一双美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吴歌,口中的梵唱也倏地停了下来。
天地间忽然一片寂静,吴歌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车外那三百女真骑兵早已昏沉沉,憨睡不醒,连那三百匹马儿,也如泥塑木雕般丝毫不动。只有那魔教五大高手见机的快,一听梵音停顿,二话不说,跳起来就跑,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不动明王看着吴歌,原来因为失血而苍白的玉颊上忽然涌起两片红晕,眼中泪光便泛了出来,只听她忽然道:“小歌,你是小歌。”
吴歌大惊,全身都僵了起来,只有一颗心脏跳的比任何时侯都快,他咂了咂嘴唇,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动明王眼中两行清泪倏地流了下来,肩膀微微一动,似乎想扑上来。吴歌本能地含胸收腹,双手微抬,那是迎敌自保之势,却见眼前一花,不动明王已破顶而出。
吴歌急忙站起,只见不动明王身影已在五丈之外。吴歌大急,叫道:“娘,娘,我是小歌,我是小歌。”
不动明王身形一顿,却不回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你娘,你娘已经死了。”
吴歌又气又急,叫道:“不,你是我娘,你为什么不认我?你又要扔下我吗?”一边说话,一边纵身上来。
霍然间一股巨力猛地罩上身来,吴歌大惊,他并不曾看见不动明王有任何挥手动身之举,那股巨力便似凭空生出一般,毫无征兆端倪,这便如吴歌自己和身撞墙一般,只不过这堵墙无形无相,无根无迹,待到发现,已经撞上,当真避无可避,闪无可闪,撞上的一刹那,再要挥拳出掌,都已不及,只能凭借周身的护体真气硬承这一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吴歌跌下地来,头晕脑胀,便似喝醉酒了一般,踉踉跄跄连退七八步。
这时,上官怡人早已跃出,见状大惊,急忙扶住吴歌,低声道:“是天帝八喻的念力,小心。”
吴歌一听到“天帝八喻”这四个字,心冷了半截,眼睁睁地看着不动明王身法如飞,绝尘而去,眼中泪花闪动,险些掉下泪来。
上官怡人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柔声道:“吴大哥,没事的,我爹爹常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救你娘亲的法子,不必急在一时。”
吴歌听到她这句话,忽然跳了起来,往后就奔。上官怡人吃了一惊,急忙跟上。只见吴歌在那些女真骑兵中小绕了一圈,将一个人从马上掀了下来,这人虽然穿着女真人的服饰,上官怡人依然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长白剑派的大弟子——陆西河。
陆西河内功不弱,不动明王的梵音又只唱了半篇不到,他其实入眠不深,被吴歌这么一掀,顿时惊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吴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反手便要拔剑,却被吴歌一手压制两腕,连剑都拔不出来,吴歌顺势下压,将陆西河压得双膝跪地,站都站不起来。
吴歌另一手伸到陆西河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方形包裹。陆西河见状,急得满头冒汗,想要挣扎,哪里能动弹得了。吴歌手一扬,将包裹掷给上官怡人,道:“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上官怡人将包裹解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将那盒子打开,只见里面用垫绒嵌装着一个非金非铁,非铜非玉的一个太极圆盘,圆盘上两条浮雕的阴阳鱼栩栩如生,宛如会游动一般。上官怡人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只觉的这圆盘好熟,却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吴歌道:“怡人,里面是什么东西?”
上官怡人将盒子转了过来,吴歌一见之下,立刻认出这是当初不动明王在轮回岛上用来计算离岛法门的的那个太极阴阳盘,原来他们口中用来给“九天玄女”续命的神物就是这个太极盘,他还怕东西有假,道:“怡人,那东西是真是假?”
上官怡人道:“这种材质决非世间所能有的。”
吴歌大喜,当下冷眼看着陆西河,道:“姓陆的,你枉为名门大派首席弟子,勾结倭寇在先,暗算同门在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西河怒视着吴歌,忽然道:“姓吴的,你以为你能杀我?”
吴歌大怒,喝道:“我杀不了你?”手上加力,顿时将陆西河压的整个人弯了下去。陆西河顿觉身上如有泰山之重,脊柱痛的直欲暴裂一般,他声嘶力竭的大叫:“吴歌,你敢杀我,你的日本小情人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吴歌一惊,道:“什么?”手上劲力顿时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