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找我?”身后忽然有一个出谷黄莺般的清冷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何等的熟悉,当真是念兹在兹,无时或忘,吴歌激动得连身子都抖了起来,急忙一转身,只见那“权应策”站在两丈之外,正看着他。
吴歌大喜过望,忍不住走上两步,颤声道:“怡人,怡人,是你吗?……”
这次“权应策”却没有后退,只是看着他,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脸上缓缓揭下了一层极薄的人皮面具,登时面具后那张美得无瑕无垢的脸呈现在月光之下,当真是赏心悦目,动人心旌,连月光似乎也格外温柔起来,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她那绝世的容姿。
吴歌见她终于以真面目见他,欣喜若狂,道:“怡人,你……你记起我了?”
上官怡人轻轻摇了摇头。
吴歌笑容僵在脸上,赶紧道:“那……那也没关系……你……你不用多想……我不逼你……没什么意思……”
上官怡人见他急得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登时灿烂生辉,明媚无俦。吴歌已有许久未曾见到上官怡人的笑容,不由看得呆了。
上官怡人道:“我们走吧。”轻轻一跃,身如轻烟,往前掠去。吴歌晕晕乎乎,可是“我们”两字却听得分外明白,急忙展开轻功,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义州,无声无息的走了一会。上官怡人突然驻足,秀眉微蹙,道:“你找了我这许久,又不跟我说话,那是什么意思?”
吴歌忙道:“不是,不是,我是不敢跟你说。”
上官怡人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胆子这般小。”
吴歌愁眉苦脸地道:“我怕你说我是淫贼。”
上官怡人想起在轮回岛上对他的叱骂,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道:“你难道不是?一个男子,身边居然用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她是你的人,你觉得你象正人君子吗?”
吴歌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急得面红耳赤,道:“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我那是为了救她的性命,你……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
上官怡人见他急得不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道:“好啦。她是日本人,所以你说那番话,是怕她自杀,对不对?”
吴歌顿时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将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上官怡人叹了口气,道:“我虽然记不起你我之间的事,但今日听了你的叙述,躲起来好生想了一想,你说的故事……”
吴歌急忙道:“那不是故事,那可都是真的。”
上官怡人白了他一眼,道:“我又不记得,当然只能当做故事来听。你不是说不逼我吗?”
吴歌忙道:“是,是。”
上官怡人道:“你那故事倒是……挺感人的。而且在情在理,前后无差,没有一丝破绽,关键是你知道我会甲骨文字,还知道我小时侯用蟠龙镯子治病的事,我想这些诸多细节,我是不可能跟一个真的淫贼讲的,所以想来想去,或许你说的都是实情,我们……曾经应该是……“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红了红,迟疑了一下,道:“朋友。”
吴歌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上官怡人看了他一眼,道:“其实当初在轮回岛时,你冒死告诉我离岛的暗码,我就觉得你与我师……哼……那个不动明王说的淫贼不象,而且当时你在树上与我告别时,提到了端福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我认识她,似乎她是找到我记忆的关键,所以我在咸兴下了船……”
吴歌一征,道:“端福是大明的封号,你……你记得她是朝鲜的公主?”
上官怡人皱了皱眉,道:“我……我不知道……你提到端福,我就想到了朝鲜,咳,头疼,头疼……”说到这里,她双手抱头,轻声叫了起来。
吴歌又是心痛又是着急,忙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身子要紧。”突然很想伸手抱抱她,只是不敢。
上官怡人闭目小休了一会,缓过神来,道:“对了,你找我做什么?”
吴歌道:“我那个……淳子化功散解开后,便忘记了一生所学的武功,我想,是不是你对她施了术,所以来求你施以援手。”
上官怡人奇道:“没有啊,我没有对她施术。”
吴歌大吃一惊,道:“不是你,难道不动明王到了朝鲜?”
上官怡人道:“废人武功,的确是清理门户的常见手法,如若是不动明王到了,那也不稀奇啊。”
吴歌打了个寒噤,道:“不好,那淳子现在只怕已身陷险境。”转身欲走,却又迟疑,回头看了上官怡人一眼。
上官怡人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权且和你走一趟,就当江湖救急,拔刀相助吧。”
吴歌大喜,二人各展轻功,往鸭绿江边奔去。上官世家的轻功“飞天舞”乃是武林一绝,上官怡人的内功修为虽然远逊于吴歌,但凭此绝世的轻功身法,十里之内,与吴歌并驾齐驱,竟是不弱下风。
天色大亮之时,二人已过了鸭绿江。吴歌寻到锦衣卫在附近的据点,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大门洞开,门口也没人值守。锦衣卫训练有素,这般情形大异常理。吴歌心中发毛,与上官怡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走大门,一掠高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冲了进去。
院内一片狼籍,靠墙边倒毙着两人,都是锦衣卫的服色,身下的血液已凝结乌黑,显然已死了许久。吴歌心惊胆战,急忙把宅子里外搜了个遍,后院又有几具锦衣卫的尸首,却没有发现春田淳子的踪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上官怡人忽然道:“他们受的是剑伤。”
吴歌一征,立刻明白了上官怡人所指何意,倘若是不动明王驾到,以他的神通手段,料理这几个锦衣卫,哪里用的着兵器,只怕连手都不用动,眼都不用睁,这几个锦衣卫已经魂飞魄散了。
上官怡人不愿沾染血腥,道:“你检视看看,有没有一道伤口,是从左肋下刺入,斜出右胸的?”
吴歌依言细查,果然在第二具尸身上看到了这个伤口,道:“这里有。”
上官怡人道:“矢矫灵蛇,长白剑派的灵蛇大八式。”
吴歌心中一动,暗道:这些锦衣卫追查到倭寇在长白山鬼鬼祟祟,而陆西河又与倭寇勾结,难道是他们追查不慎,露了形迹,反被人踩了点?越想越有可能,只是上官怡人何以一下就想到长白剑派身上,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与长白剑法有关?”
上官怡人叹了口气,道:“我……我不知道……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因为有一件性命悠关,极其重要的事情,才与爹爹一齐远来辽东,可是……可是……这是件什么事情,我却记不得了,连后来我为什么与爹爹分开,也记不起来。直到昨日听你说了那些事,我就一直在想,你在辽阳城外见到我爹爹和铁翼道长,莫不是当初我和爹爹是来找长白剑派的?长白剑派这四个字便一直在我脑中俳徊不去,所以刚刚一看到剑伤,长白剑派四个字便又跳了出来。”
吴歌忽然道:“莫不是与九天玄女有关?”
上官怡人一征,道:“九天玄女?你是说传说中的上古大神九天玄女?”
吴歌点了点头,便将昨夜船底潜听到的事告诉于她。上官怡人顿时跳了起来,道:“一定与此有关,一定与此有关。我要去长白山。”
长白之行,已是势在必行。于是二人决定北上,为了掩人耳目,便扮做两个参客,以上官怡人的易容手段,自然天衣无缝。初时两天,上官怡人对吴歌还是小有戒心,待见吴歌一路上执礼甚恭,便慢慢放松下来,相处渐渐融洽了起来。
越往北走,天气越寒,第五日上,天上已下起了柳絮般的飞雪。吴歌在雪地里发现了三匹马的蹄印,辽东地广人稀,此处更接近野人女真的部落,少见外人,倘若是女真人,向来是多者百余人,少者十余人的呼啸狩猎,很少仅有三乘同行的,料想是追上了陆西河三人。两人更加小心,循着蹄印,打马跟了上去。
追了十余里,便见前面一片松林中有烟升腾,想来是有人在林中烤食。吴歌,上官怡人下了马,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两人的轻功身法都是上乘之境,籍着松木掩护,潜到左近。只见林中雪地里围坐着三人,正烤着架上的半只狍子,正是陆西河师兄弟三人,却没有看见春田淳子的踪影。
吴歌心中一紧,手心微微出汗,生怕春田淳子遭了毒手,只想跳出去,抓住这三人拷问一番。忽听那三人中其中一人道:“大师兄,有一件事,这几日来在我心中想了许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西河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讲的,说吧。”
那人道:“倭人生性狡诈,你让那倭人去替我们解决掉那些阴魂不散的锦衣卫,我们好置身事外,可是就不怕他下料装绊害我们?”
陆西河沉吟道:“你是说他会在杀人时留下证据指向我们?”
那人道:“大师兄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与这倭人在白云峰下见面时,他明知是我们,却还故意出手试探,逼的我把灵蛇大八式使了两遍,我一直觉得,他是在有意学我们的剑招,居心不良啊。”
陆西河冷冷地道:“只学其形,不得其神,在剑法上虽然无甚助益,但用来杀人栽赃,倒是不错。”
那人道:“照啊,那倭人用这似是而非的剑法杀人,锦衣卫自然第一个便疑上长白剑派,与朝廷为敌,那就够我们喝一壶的,当我们手忙脚乱之时,只怕那倭人就是坐收渔翁之利了。”
陆西河忽然“嘿嘿”一笑,道:“谁把谁当猪还不一定呢,你道我没想到这些?只是我早已安排了后着,事成之后,自有分晓。”
吴歌听到这里,心中倒是一定,心道:原来端了锦衣卫据点的是春田正雄,那淳子是落在她父亲手里,那应该暂无性命之忧吧。
只听那两师兄弟松了一口气,一个道:“原来大师兄早有筹谋,那我们就放心了。”另一个道:“大师兄英明神武,算无遗策,我们跟着大师兄,那是决计不会错的。”
陆西河撕下两只狍子腿,递给他们,道:“我们师兄弟三人一条心,大事成后,我决不会亏待了你们,到时侯武林江山,你我都有。”
三人脸上都露出兴奋难捺之色。其中一人咬了一口狍子肉,道:“你说此事若能我们自己干多好,扯上那日本人,实在晦气。”
陆西河笑道:”若无那日本人,我们又怎能知道那传说中的上古大神就在我们长白山,冲这事,他也算得一只报喜的喜鹊。”
那师弟点了点头,道:“你说那倭人的武功较之上官夜雨,孰高孰低啊?”
另一人道:“我与他交过手,一刀流的剑道犀利狠辣,比之上官世家的还情剑,只高不低,这两虎相争,必有死伤,大师兄安排的好棋。”
他还待再说,陆西河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来了。”
三人不再做声,吴歌的耳力远强于他们,早在他们之前已听到两三里外有马蹄踏雪之声,过了一会,只见一骑青鬃马冲进林中,马上一个乘客,打扮极是怪异,一袭宽大的黑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便如当初轮回岛上初遇的安琪儿公主,只是安琪儿露出的双眸蓝色而忧郁,这人的双眼却如辽东灰狼般阴狠且贪婪。
青鬃马灰溜溜一声长嘶,在陆西河三人两丈外站定。陆西河两个师弟看了陆西河一眼,陆西河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师弟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包裹,扬手扔了过去。
他似是有意,那包裹扔得甚高,直扔到黑袍人头顶,忽然哧的一声,包裹竟然裂开,登时金光耀目,一蓬金叶子兜头洒落。那黑袍人霍然间四手倏出,迎空一抹,顿时金光尽灭,皆没入其怀中。
吴歌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那黑袍人收金之时,竟然有四只手,身前两只,背后两只,现在身前两只手臂依然在侧,背后两只已隐匿不见,难道这世上真有三头六臂之人?
只听陆西河道:“捕天捉地手,好功夫,刚刚那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酬。”
那黑袍人哑着嗓子道:“什么地方?”
陆西河道:“野狼谷。”
黑袍人不再说话,拨转马头,蹄声的的,穿林而去。
不知为何,林中寂静了下来,陆西河三人面面相觑,神情都颇为复杂,竟然再无心闲话,匆匆吃饱肚子,踩熄了火,也打马而去,却与那黑袍人背道而驰。
吴歌见他们走远,道:“我们跟上去。”
上官怡人摇了摇头,道:“不跟他们,去野狼谷。”
吴歌道:“野狼谷?”
上官怡人看了他一眼,道:“你那贴心小丫头不在陆西河他们手上,跟着他们也没用。”
吴歌脸上一红,道:“你……你说什么啊。”
上官怡人一语出口,也觉自己失言,那一句话酸气十足,活脱脱一个争风吃醋的小女子模样,实在太丢身份,好在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尴尬之色,吴歌也看不出来,当下忙道:“陆西河费尽周章要杀的人,必然十分重要,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吴歌恍然大悟,道:“他……**?”
上官怡人道:“刚刚那黑袍人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魔道第一杀手——天狼地狈,陆西河找他总不会是做善事吧。”
吴歌点了点头,道:“此时此刻,陆西河急欲杀之的人必是阻挠他大计之人,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去看看。”
追踪警惕如狐的杀手原本是极难的事,好在吴歌自小长在白山黑水之间,对野狼谷也是了然于胸,当下抄了一条近路,日落时分,已赶到了谷口,却听谷中传出一声厉吼,在寂静的辽东雪原之上,分外凄厉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