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试探什么?
清早的枯禅寺一派清冷的祥和。雪停了,留下一片银白的恩泽,披覆在灰色的瓦片上。
秦珂抱着个竹青色的布包,来到枯禅寺门前。来开门的还是那细瘦的小和尚。
“姑娘这是?”
“问道。”
小和尚愣了愣:“痴三姑娘来问道?真是闻所未闻。”
秦珂一翻白眼:“偏富家小姐能来问道,我就不行吗?”
小和尚笑了笑:“你自小在咱们这里长大的,我和姑娘开玩笑呢,怎就没听出来。”
秦珂瞪他一眼,心想,好个油滑的小僧人。
“我自己认得路,你不用陪我。”
那小和尚见秦珂这么一说,顿时笑道:“也好,也好。”
秦珂打发走了他,一个人往嵬松的禅房走去。刚拐到墙角,便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苏小姐的诗,果然是极好的。”
是嵬松的声音。离得远了,听起来越发的清越。秦珂刚要挑帘进去,却听见一个女子声音。
“我听说陛下迁都的时日已经定了。”
嵬松先是默了一会,然后笑道:“小僧是出家人,这些事情混不关心的。”
苏芷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信。
秦珂皱了皱眉头,心想,苏三讲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认为嵬松会关心这些事情一般。
“苏小姐的身子没有大碍,不必留在寺里。况这青灯古佛的枯燥日子也不是小姐这样人物过的,还是早日家去吧。”
苏芷卉似乎是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嵬松师傅说的是,可每到夜里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一把金灿灿的椅子上,身边的人却是个故人。”
嵬松笑道:“这是个好梦,苏小姐何须烦恼。”
苏芷卉先是沉默片刻,又道:“只是这故人,却着实有些蹊跷。”
嵬松淡然自若:“故人入梦乃是有前缘未了,这有何蹊跷?”
苏芷卉的声音柔柔的:“和尚坐在金床上,难道不蹊跷?”
秦珂一愣,苏三这几句话说的,虽然柔淡,却处处藏着玄机,看起来像是她在询问,可实际上却好似在试探嵬松,她到底想做什么?
嵬松似乎也听出了味道,此时已经默不作声了。秦珂隔着棉帘,也不知道屋内是什么光景。于是咬咬牙,笑嘻嘻的闯了进去。
“怎么苏三小姐也在这里啊!”她一副笑脸模样,却惊的苏芷卉眉心一跳苍穹战神。
“三姑娘什么时候来的?”她整了整袍袖,换了副不太自然的笑脸。
秦珂将手里的篮子提了提:“刚来呀!你们聊什么呢?”
苏芷卉定睛瞧了瞧秦珂,见她眉目间一片阔然,便轻声道:“不过和嵬松师傅讨论佛法。”
秦珂将篮子放在案头,笑嘻嘻道:“我听说苏五昨日感了风寒,便亲自熬了姜汤,又念着咱们昨天一处,周家自不必说,有佣人照顾着。可你们却不同。便想着送点到山上来。”说着,已经盛出一碗端到苏芷卉面前。
苏芷卉轻轻一笑:“多谢。”
秦珂又装了一碗递给嵬松。嵬松却咧咧嘴:“这个,我喝不得。”
“为什么?”秦珂顿时急了。她明明是为嵬松熬的,可这家伙竟然说不喝,这不是明摆着不给面子嘛。
苏芷卉轻啜一口,舒眉道:“三姑娘有所不知,僧人是不能吃荤的。”
“这,这是姜汤,没有肉。”秦珂端着汤水硬塞给嵬松。
嵬松却显得十分委屈:“荤字怎么写?”
秦珂脑袋一转:“草头下面一个军呀?这也要你来考!”
苏芷卉脸色红润,姜汤的热气蒸腾着她的俏脸,像是一朵含笑的桃花:“荤,指的是植物,比如蒜,姜,葱这一类。”
秦珂顿时傻了眼:“妈呀,白忙活了!”
嵬松见秦珂这么说,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道:“不妨事,留给苏小姐便是。”他昨日一夜未眠,今日本有些魂不守舍,被苏芷卉拉着讲了一回梦,本恹恹的。却不料秦珂闯了进来,他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可那碗姜汤却着实令他无福消受。如今他说这话不过是想安慰秦珂,却不料,听在秦珂耳朵里,竟成了另一翻模样。
“哦,那便都给苏小姐好了。”秦珂憋着小嘴,把碗朝苏芷卉推了推。
嵬松眼见着秦珂面露怨色,想单独解释,却碍于苏芷卉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啜着汤水。
岂料,那苏芷卉喝了一碗下去,竟又端起了一碗。嵬松不好下逐客令,便只有干巴巴的坐着。
秦珂也恹恹的,心想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偏赶上了柳原第一大美人在这里求佛问道,这不是赶着前来给人家做电灯泡嘛。不过转念一想,嵬松是个和尚,便是谁都可以来和他请教佛法的。于是扭头问道:“我便在想,大楚这律令也是无趣,为什么和尚还俗要遭棒刑?”
嵬松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和尚受了众生的供奉,却不一心向佛,这本就该打。”
秦珂嘟起嘴巴:“在家做个居士不也是一样,为何非要青灯古佛的守着,难不成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一颗真心?”
嵬松微笑:“在家修行总会被凡俗所扰,自是不如全心投入来的事半功倍。”
秦珂不屑一顾:“原是这样,佛祖也讲究效率哦!”
苏芷卉淡淡笑道:“此言差矣,不是效率,是因人而异。”
嵬松点头:“苏小姐说的对,是因人而异而已。”
秦珂见他二人一唱一和,颇有默契,禁不住心尖一抖,冷眼瞧过去,苏芷卉仿佛只是不经意的坐在那里,不经意的说着话,却总是光彩照人,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缺陷,若说世间还有完美的人,怕也就是她这样的了灵动天下最新章节。于是,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苏小姐说的对,这世上大多事情都是因人而异的。”
苏芷卉仍旧低头啜着汤水,不评论也不辩驳,静静的,像是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嵬松见秦珂没了动静,以为她这是要走了,便有些着急,信手拾起桌上摊开的一本册子:“今早苏小姐拿了最近的诗集,我看着,真是文采斐然。”
秦珂伸手接了过去,日光流过,刚好落在一行娟秀字体上:三寸虎符金,十万剑戟林。忽遇东风起,破城捣玉陵。
秦珂心头一沉,这诗不算边塞诗,自然更算不得闺阁情趣。这分明是血战到底的沙场情节。怎会出自柔弱静美的苏芷卉之手?她侧过头来,微微碰触到苏芷卉的目光:“苏小姐心胸广大,颇有些将士情怀。”
“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苏芷卉淡然的笑着。
秦珂又垂眸一扫,另一首诗更是诡异:锦衣袖上一条龙,绣娘懒慵未织成。大雪入怀盈门立,拂开便见金光同。
秦珂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这诗句里面貌似掩藏着什么不好直说的话,思来想去却有些不得要领,但直觉上,这些东西怕是不好对外人道来,否则苏芷卉也不会这般绕圈子了。于是咧嘴一笑:“苏三小姐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便是作诗也像是讲故事一般。”
苏芷卉斜眼去看嵬松,嵬松淡淡笑着。
“小女眼拙,也看不出个什么究竟来,只恍然觉得被苏小姐的文采晃的眼睛都花了。”说着,秦珂将册子交换给了嵬松。
苏芷卉轻声道:“近来姑娘吃的可好啊?”
秦珂闻言一愣,心想,这是问候她的舌头呢,于是笑道:“甚好。”
“我听母亲说,五弟给她带回的逍遥萝没了,那可是养生活血的好东西,却不知道三丫头知不知道。”
秦珂一咧嘴:“该知道的都知道,谢谢三小姐提点。”
苏芷卉掏出帕子来轻轻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多谢三丫头的姜汤水,我喝着甚好,如今身上有些懒了,便就此别过吧。”说罢,起身告辞了嵬松,回自己的禅房去了。
苏芷卉一走,秦珂顿时呼出一口气来:“真真是不怒也让人敬三分。”
嵬松从后面走上来,笑道:“三丫头也有怕的人?”
秦珂咧咧嘴:“你不怕她???”
嵬松顿时笑了:“先前还没注意,你这样一说,我到也有些怕了。”
秦珂走到刚刚苏芷卉坐过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学着她那端庄的模样轻轻托起汤碗,双目一柔,抿嘴道:“这汤水,我喝着甚好。”
嵬松见秦珂学的有模有样,禁不住笑道:“你若也生在个富贵人家,说不定更是这样,莫再学了。”
秦珂撇撇嘴:“周家如何?可周小姐却不这样。”
嵬松眸子一挑:“周小姐是出了名的不顾名声,便是那吝啬之名也得的颇蹊跷。”
秦珂一眨眼:“你怎么知道?你可是新来的!”
嵬松愣了愣:“难道听说也不行吗?”
秦珂皱起眉头,良久:“那好,你说说,怎么个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