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婧恬语调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更是刻薄三分。
张云贞此时对着叶槭,听着这两人说话已经是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了。见这两女依次下车,让人把马车送往一旁,又与叶槭打招呼,这才苍白着一张脸,沉声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林姑娘对我表哥用情颇深,甚至不惜投河引得我表哥注意,整个京城都是知道的……”
她强自镇定,“林姑娘人很好,然而我也不能睁着两眼说瞎话不是。”说着双眼红了起来,浮出一层水光,“没有想到竟然让周家姐姐和韦家姐姐误会了我,以为我是搬弄是非的小人……”
“谁是你家姐姐?”韦梓棋却是毫不留情面,直接道:“与你称姐道妹的那人,如今正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呢。你若是想要哭丧,去那边哭就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既然那般姐妹情深,不如你也进了那大理寺牢房陪着你那齐姐姐也好!”
周婧恬随后走了出来,两人跟叶槭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周婧恬一双眼睛扫过张云贞,沉声道:“今日顾府开门迎客赏花,人多口杂之下难免有疏忽,若是让没有请帖的人混进来就不好了……”
张云贞一张小脸顿时一片绯红,对于周婧恬这般几乎是明指她是混进来的闲杂人等的说法心中是又恼火又尴尬。
她确实没有收到顾容的请帖,然而能够进来,自然也是拿着一份请帖的。只是这份请帖的来历……她袖子下的手微微一紧,正尴尬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顾容的声音。
“我早早就听人说你们两人到了,偏生在园子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在园子外说话呢。”顾容说着走了上来,身边正是刚刚才进去的叶若昕和林璃。
三女走近前这才看到了张云贞,一旁叶若昕一愣转而看向顾容,不明白为什么顾容竟然会邀请张云贞来府上赏花。顾容却是眉头微皱,每年顾府莲花开时总是会广邀好友,有时候并非是她一人的好友,也可能是其他姐妹顺势一起请来的朋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张云贞连忙上前行礼,起身才道:“我本未受到邀请,此次来也不过是替李尚书府上的四姑娘说一声,她家中有些事情耽搁,怕是不能来赏花了。”
她说着拿出请帖,“我昨日恰巧去李府,李姑娘怕辜负了那一池的桃花,就把这张请帖交由我了。”
张云贞说着双眼泪光闪动,一副柔弱的模样,低声道:“只是我身份不比今日到场的客人尊贵,怕是会坏了顾姑娘请来的贵女们的好兴致……如今既然话已经传到,我就不久留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一旁的韦梓棋和周婧恬,之前话中的委屈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顾容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此时见状颇为踌躇了一下,抬头看过去见韦梓棋对她使眼色,就顺水推舟道:“我今日客多,简慢了张姑娘,改日若是得空我们再聚。”
说着她转头叫了一个丫头,道:“你替我送送张姑娘。”
张云贞见她丝毫不接招,白费了她之前一番的做作,此时心中暗恨,神色却更是委屈了。
“不敢劳烦府上婢女相送,只是有一点,”她说着露出迟疑的神色,“回头若是李家四姑娘问起府上莲花开得如何……”
她毕竟是拿着李家四姑娘的请帖来的,若真的是连一眼莲花都没有看到,这不是说顾容故意扫李家四姑娘的面子吗?能让顾容相邀的,就算不是闺中密友,总归也是关系不错的。
顾容闻言却是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张姑娘只管直说,改日我自会去李府解释。今日府上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张姑娘见谅。”她说着,唇角又露出笑容,“送客。”
转而过去一手拉着韦梓棋一手拉着周婧恬,笑着道:“你们两个快随我来,阿璃昨日送了我香,那味道倒是与别不同,让人闻着格外舒心……”
张云贞见这几人转身离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站在原地半响然后两行清泪悄然滑出。
她连忙低头抹掉了眼泪,这才低声道:“让叶校尉见笑了,我……我本就是周家姐姐……周姑娘口中的闲杂人等,然而今日所说之话皆是出自我的肺腑。林姑娘如今在京城之中名誉……”
说到此处张云贞微微摇头,“她本就艰难,那日看到那一幕的人是我……无论如何,我都感激她放过了可馨,不管叶家是不是由此欠了她一份人情,她终归是放过了可馨的。我从心中感激她,不愿她为难,更不愿京城更多她的流言蜚语……”
“偏生之前被周姑娘和韦姑娘句句逼迫,让我情急之下说出了伤人的话……”她抬头看向叶槭,“还请叶校尉相信,我并非那般搬弄是非之人……”
叶槭冷眼看着她,“张姑娘可说完了?”
张云贞咬唇,一双美目氤氲着雾气。
“原是我错了,不该多嘴。只请叶校尉看在叶姑娘的份上,顾忌下林姑娘的名声吧。她与我表哥宁哲如今说开了往日的误会……”她说着掩面转身而去。叶槭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这才抬脚离开。
年前秋试的探花郎宁哲?他唇角微微抿起,出门翻身上马,对着跟来的小厮道:“我有事离开一趟,若姑娘离开之前我未曾回来,就让姑娘在顾府多等我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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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哲?”皇宫内院深处,太后的宫殿之中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说话的正是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的太后叶乔本人,而坐在她身边那人,纵然短短的胡须遮住了下半张脸,可是仔细看也不难看出眉目之间与她的相似。
只是平日里两人未曾一同出现,让人难以把一个普普通通的蕲州校尉跟后宫之中养尊处优的太后联系到一起而已。
“此人倒是听皇上提过几次,不过是略微有些才华的年轻人。仿佛也知道一些轻重,你此时问起他……”太后转头看向叶槭,见他神色波澜不惊,这才叹息道:“上次你匆匆如同问起董拙平的事情,事后我倒是听闻了一些闲言碎语,如今又问起宁哲……”
她说着略微一顿,见叶槭还是不说话,语气就加重了些。
“如今武侯府的姑娘林璃正在董拙平处看病,这宁哲又跟她当日投河自尽有关,这般明显的事情,本宫如何看不出来?”太后一手落在桌子上,手腕上的玉镯轻轻磕在雕花的木桌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屋中几个心腹皆是挺直了身子,头却埋得愈加低了。
“不过是你还记恨着当初的事情,不肯与我这个当娘的说心里话罢了!”太后说着双眼就湿了一般,拿着帕子就遮住了脸,仿佛是在抹泪,话头却还未停。
“那武侯府家的嫡长女,我也是早早就听说过的。早两年还小时就是个有主见的,外面传得她名声刻薄、冷清,连家中多年的旧仆也能狠心打赶了出去,更是别提苛待妹妹,之前又闹出了示爱不成投河自尽的事情……还有纵容车夫撞人……”说到此处,太后略微一顿,又道:“虽则这最后一处已经查明与她无关,然则那齐姑娘也是可怜,她竟然死咬着不放,非要让叶家上门去求……”
“太后!”叶槭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太后的话,此时一双眼睛晦暗不明,“我倒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常年在宫中,竟然也如同外头的人一般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
他语气平板,然而因在边境数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也参与过多次,此时因心中不悦低沉的嗓音自然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戾气。
太后被他这么一噎,心中反而真的不高兴起来。放下帕子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她半响才道:“要不是察觉了你的心思,难不成我真是闲着没事了让人去打听这武侯府的嫡长女如何?你皇兄如今与皇后琴瑟和鸣,我让人打听这林璃,难不成还是想给他纳妃不成?”
她说着用力一拍桌子,起身就走到叶槭跟前,一根纤细的手指涂着红色的豆蔻直接戳到了叶槭的额头。
“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关心你的婚姻大事,我用得着费这些心吗?”她说着手指头又在叶槭的额头上戳了两下,叶槭巍然不动,反而是让她觉得手指头有点疼。
“你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太后说着又叹息,拉着叶槭的手挨着他坐下,又看他手掌粗粝,上面还有些不起眼的伤疤,又跟着心疼起来。“想来想去,你也是像极了你外祖……”
听着太后把话越说越远,叶槭这才缓缓开口:“太后……”抓着他的手猛然一紧,他只好又改口:“娘……”
太后这才露出了笑容,点头道:“这就好了,就凭这一声叫,就算是让我下旨赐婚我也准了!”叶槭难得回京,虽然是住在叶家,然而太后这个生母又如何不记挂,因此叶槭入京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这边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上次一行人去叶家庄子小住了两日,她幼子李尚彬也跟着,虽然不知道叶槭的身份,却对他也颇为赏识。
入宫见着太后时,因没话找话,还说了不少太后不知道的事情。
太后也是自那时起开始关注林璃的,只林璃在京城侯门权贵圈中的名声,她就听了两耳朵的闲话。然而,能够稳稳坐了十几年皇后的位置,如今又当了太后,她自然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被蒙骗了的人。
刨根究底下去,太后反而颇为欣赏林璃的性子和果决,这会儿说着反话无非就是想逗在她跟前有些拘束和沉默的叶槭多说两句话罢了。
毕竟当年意外之后,母子分离多年,彼此之间都有些生疏。唯一让太后心中安慰的就是,听他兄长和长嫂说,这孩子被叶家照顾的很好,对她与两个兄弟也没有什么怨念。
想到此处太后再抬眼,见叶槭脸上的胡子就忍不住皱眉道:“不过二十出头,留这样一脸胡子是给谁看呢!快快刮了去,免得让人看着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