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长风想去山上看看佛,也想看看自己的内心。而以湛长风的身份去放空脑袋,强迫自己不带目的地去神游,是件困难的事。
她只能漫步在山道上,借着这个清静的氛围,一点点剥离自己的思虑。
在思想这颗树上,剥掉法会,剥掉上宗。
剥掉花种店,剥掉住处问题。
剥掉公孙族,剥掉殷和珈蓝的世仇。
剥掉司巡府,剥掉神州改革。
还有什么能剥掉的呢?
她想起了那个皇宫,剥掉易裳带兵出征的背影,剥掉李云秋和李重华脉脉相视而笑的温情,剥掉经纶殿里她和老皇帝的真情与利用。
湛长风看见了易长生,记起此生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姓易名湛,皇祖父赐尊号长生,但是母妃说长生太嚣张了,取小字长风,你即是我,我便将姓名分你一半,从此你是湛长风,我是易长生。”
湛长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窝。是了,唯一能让她安心的,是她的起源。
“若我有万分嚣张,定给你留一分克制,”湛长风眼神逐渐褪去伪装的温柔平和,变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还原出本来面目。她下颌搭在易长生的肩上,迷离地望着极致的虚无和神秘,低低而笑,“这个宇宙那么大,我想将它研究透彻,而你,只能支持我。”
虚无里忽然融进了一条山道,一片古树林。
湛长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望着石阶上的扫地僧。
“你是什么人,为何能进我的心灵世界?”
说他是僧人其实很勉强,他披着头发,花白的胡须已经垂地,伛偻着背,老得睁不开眼。身上没有佛门修士的愿力,没有受戒疤,连衣服都只是普通的灰白袍。
拿着一把快秃了的扫帚,慢腾腾地扫着石阶。
但湛长风却感受到了极强的佛性。
“焉知不是你进了我的世界呢?”他缓缓走了下来,“我在这里扫了六十甲子的地,一刻没有懈怠。”
一半虚无,一半山色。
湛长风与他对视,瞬间,心念已经往来数百次。
“心觉道?”
扫地僧点头微笑,“道友可要听我的第一场法会?”
心觉神通和无心之术相似,准确来说,无心之术是在心觉神通的基础之上达到的“无物不换,无处不在,无法无天”的境界。
无心之术她目前也只会点皮毛,否则不会每次都付出那么重的代价。
这次探寻内心,去芜存菁,摸到了心觉的门槛,想来也正是如此,引起了他的注意。
“荣幸之至,请。”
他道:“世人只看见我在这条山道上扫了六十甲子的地,却不知道我已经去过他们的心里,心觉神通者,无所不在。”
扫地僧口绽莲花,佛理梵韵信手捏来,其心如众生心,亦如万世镜,无数生灵的声音一同响起,又一同湮灭,深远玄奥的佛理萦绕在耳,贯穿浮世俗尘。
湛长风在他的佛理中走进人们的心里,一眼窥万丈红尘,一耳听众生心念,转身回来,恍如千帆过尽。
她站在石阶上,信徒仍在虔诚地叩拜,叩拜着路过了扫地僧。
扫地僧扫着地,慢腾腾地扫到了山顶。然后,坐佛潭里开满了佛莲,顺着飞灵瀑,飞流而下。
刹那,佛音缭绕,漫天云霞飞来,天上诸佛虚影林立。
那是六大道统圣地之一的普世佛国。
大明寺的僧人们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又狂喜,“佛佛国降临!他真的成佛了!”
“我佛慈悲!”
“他一定是哪位佛尊在人间的化身,天,居然真的成佛了!”
大明寺方丈激动地率众僧人顶礼膜拜。
不管是山上的,还是山下的,还是在飞灵瀑的,所有人仰望着天上着奇象,不自觉地虔诚起来。
扫地僧肉身化虹,进入云霞,于是天上就多了一位佛。
异象渐渐消散,众人却回味不已,一些佛性高的人竟就地顿悟了。
湛长风手里有颗种子,在扫地僧成佛那瞬,长成了一朵金莲。这是扫地僧留下的舍利子,亦是一道叫做四象谛听法的心觉佛道术,能听众生心念。
金莲本身也是驱逐心魔.保护神魂的宝具。
竟听了佛前的一场法会,直接打开了心觉,湛长风对心觉的控制还不够纯熟,一会儿什么也听不见,一会儿又被这世上的种种心念塞满,搅乱了思绪,侵扰心境,她将金莲祭炼后收到了紫府中,封闭了心觉,才觉清静了不少。
湛长风去了飞灵瀑,此时整条瀑布上都是佛莲,不过大部分人都捞了个空,只有有缘的人才能摘到它,而不是穿手而过。
她已经有了意外收获,就没有再去凑热闹。瞥眼看见拿着佛莲的人走进瀑布旁的一个小山洞,料想这就是所谓的预言洞。据说洞里有块神石,有缘人持莲花盘坐其上就会预见最想知道的事。
湛长风不会去占预言,她只信自己推算预测的事情方向。
当她要转身离开时,见了乌晓和三四个少年的身影,没有多关注,回客栈了。
乌晓摘到了一朵佛莲,顿感自己运气爆棚,欣喜地跑向预言洞,想看看自己的道途前景如何,半道却被四个人拦住了。
“不错啊,你竟然能摘到佛莲。”邱贺好哥俩似地勾搭着他的肩膀,伸手去抓他手中的佛莲,自然是抓不到的,这佛莲似幻似真,只有在摘到的人手里才会化实。
邱贺点点道,指着他对几人道,“好人乌晓!”
少年们哄笑。
“你们想干什么?”乌晓见他们有点面善,应该是君子院的人。
“不要紧张,我们来找你就是有一事,你的书还写吗?”
乌晓精神一绷,陡然想起了在君子院遭受的屈辱,咬牙道,“不写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别急,兄弟,我也知道这扯到你的伤心事了,但不能否认,你写的真的很精彩,”邱贺愤愤道,“说真的兄弟,我都替你不值,谁知道那廖非凡是廖奇虎的哥哥呢,你也是遭了横祸。”
乌晓喜欢收集故事是自小开始的,也最喜欢将三小榜上的事迹求证后编写出来。
最先他只是自赏,后来拿给几个好友看,好友又透露给其他人,一来二去知道的人就多了。
其中一篇传记,介绍的是榜上第十的廖非凡主动挑战第九的白启水,却被打得半废跌出榜单的事。
没想到他们院的廖奇虎是廖非凡的弟弟,当时就找过来打了他一顿。后来又故意贴出一篇院中老师以教导为名欺辱门生的文章,署了他的名字。
那老师根本不听他解释,直接以污蔑师长.包藏祸心的名义把他从君子院除名了。
六院乃天下社学.学院之首,他被君子院用这种名义除名,几乎是断绝了他所有能拜师学艺的道路,就连帮派.家族也不敢留用他。
而他积蓄见底,老家又是远在偏远地方的小镇,回个家也回不起。
何况他是以上品根骨.道考第一的成绩被接到君子院的,现在背着罪名,一事无成,有何面目回去见父母和曾经的先生们。
乌晓想到这里,深吸了口气,“不写了,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
“兄弟,你别看我长得混就拒绝我啊,我是真心想看你的东西,当时我为了拿到你的那么故事,还特地找人口述,亲自手抄了一本。”邱贺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簿册,送到乌晓眼前。
乌晓翻了翻,确实是他曾写过的事件。
另外几个少年也道,“看在往日的同门份上,给给面子,咱能在这里遇到也是缘分。”
自己写的东西能被人喜欢重视,自然值得高兴。乌晓望了少年们几眼,终于松了口,“你们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