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儿。”
斗篷男子倚在门框上，声音浅浅的，涩涩的。
白蔲只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子摘了头顶斗篷，露出一张清俊但稍显憔悴的脸来。
是白蔲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这十日来，一直是你？”
白蔲回过神来询问，又将秦楚拉至桌边坐下，给他斟了茶水。
“是我。”
“你倒真忍得住不和我说话。”白蔲坐下来，将脑袋枕在男子的肩膀上。
秦楚一口茶水差点噎住。
“我想着和你说话的，却又怕被你赶回去。”声音里竟有些许的委屈。
白蔲却是当即揭穿他，毫不留情。
“你既是敢跟来，就知道我必不会赶你回去的。”
心思被拆穿，男子也不狡辩，索性大方承认自己另有居心。
“怎么说？”
白蔲依旧枕着秦楚的肩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笑意。
其实她知道，他这么多日不言不语，按耐住想要表明身份的心思，不过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却还是想要听他亲自说出来。
“我想着蔻儿若是在高邮见到我必定会开心的。”
此话不假，但这开心里还有层疑虑在，她原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伤无能为力，不想让他担忧。但他既是来了，就必定躲不过的。
“不想知道我为何不让你来？”
白蔲松了秦楚的肩膀，坐直了身子正视他。
男子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想，”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蔻儿不管做什么都定是为我着想的，又何必去问。”
白蔲眸中满是笑意，面上却没有表情。
“谁做什么都替你着想了？也不害臊。”
话是这样讲，可还是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本以为秦楚会开心，却不料男子面色却沉重起来。
白蔲这才紧张地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溃烂了，快给我看看。”
男子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意，抓住了女子的葱白玉指，阻止了她继续上下其手。
“没事，就是太累了，这几日在船上总休息不好。”
白蔲这才惊觉自己的不体贴，立刻站了起来将男子往门外推，却是怎么都推不出去。
“……”白蔲望着秦楚，不知他深意。
“我，我想抱着蔻儿睡。”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安静了一阵。
待白蔲反应过来，登时是面红耳赤。
却并不开口拒绝。
半晌，白蔲才羞赧地开口，细若蚊蝇的声音。
“那……那就只准抱着，不，不准有其他动作！”
秦楚挑了眉，棕色茶瞳里满是戏谑。
他轻轻扣上了门，声音低沉而魅惑。
“蔻儿以为会有什么动作？”
男子逐渐靠近的鼻息打在白蔲后颈，她原本就红的面上像是要滴血。
“你再说就把你赶出去。”女子又羞又恼，撂出一句狠话来。
秦楚便笑了，笑声朗朗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已不是先前魅惑的声音。
“好了，我不说便是。”
那夜，秦楚和衣而眠，白蔲蜷缩在他的怀里，睡得安稳。他听着空气中女子浅浅的酣睡声，看着她沉静的容颜，竟一夜无眠。
黎明时分，他在女子额间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第二日再见时，秦楚已是一身青衫，手中一把折扇张开合闭，端的是书生意气，清俊儒雅，惹得店中众多目光。
那时白蔲已换了男装坐在客栈大堂正中的位置上听着店里的姑娘弹曲儿。这自然是青川的主意，说是出门在外，男装出行总方便上许多。白蔲想想也是，便依了他的说法，换了男装。
她眉目纠结，在想昨夜的事情。
该不会是一场梦。
可秦楚去哪里了？
这样想着时就见身旁坐下来一道淡青色身影，她刚一转身便对上了秦楚眼中的笑意。
白蔲便也笑了。
眉眼流转间露出一派的风流倜傥，并不比坐在身边清俊儒雅的青衫男子逊色。秦楚看着一身男装的白蔲，饮了一口江南清茶，微微勾了嘴角。
“蔻儿若是生作男儿身，定会迷尽世间女子。”
白蔲冲他抱拳。
“秦兄谬赞了，在我看来，你才是潘安之貌。”
“哦？贤弟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好看？”秦楚双目清明，眉眼含笑。
“……”白蔲这才惊觉自己被戏耍了，正不知如何回答，秦楚就适时地转了话题。
“青川呢？怎不见他人影？”
“去圣手大会打探消息去了。”
秦楚颔首，正欲开口，就见客栈门外喧嚣了起来。
待走到门口方才看清，原来是门口晕倒了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补了多处补丁，蓬头垢面的，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白蔲看得难受，跨了步子就想上前把人扶起来，却被身旁的秦楚一把拽住，白蔲微微侧头，见男子冲她摇了摇头。
她还欲张口，就见秦楚喊了店小二过来。
“劳烦小兄弟先将她送回房间。”
店小二犹豫着，并未动身。
只道：“公子莫要为难小人了，我们这客栈……好的好的，小人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白蔲看着拿了银子后行动利索的店小二，眉头微微蹙着。
“蔻儿在想什么？”
秦楚看着白蔲微蹙的细眉，明知故问。
没什么。
男子见白蔲兴致不高，开口道。
“听说这月初六是高邮的求好节呢。”
“求好节？那是什么？”
见白蔲的心思果然被吸引了过来，秦楚嘴角笑意更浓。
“与七夕相似，却又不同。”
白蔲安静地听着秦楚娓娓道来。
“求好节时，本地未有婚配的男女会燃着各形各色的花灯沿着高邮河道走上几里，若是遇到与自己所持花灯花样相同的心仪之人，便会邀请与对方交换花灯，对方若是同意了，便问清其家世居所，日后便可带了聘礼去提亲，花灯为证，父母绝不干涉。”
白蔲还从未听过这种习俗，只满眼羡慕。
“听闻，届时还会在边郊点燃篝火，可以邀请心爱的女子和至交好友围着篝火一起跳舞。”
“我要去~”
秦楚刚说完，白蔲就跃跃欲试了。
男子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只浅浅地应了声好。
天将傍晚时，店小二来通知她，说是今早救下来的小乞丐醒了，让她去看看。
白蔲刚到房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小乞丐直接就从床上滚到了她的脚边，头磕得砰砰作响，似是要把地板震碎，边磕边不停道谢，“团子谢过公子救命之恩，此生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白蔲慌忙将他扶了起来。
小乞丐还欲下跪，被白蔲一声怒喝止住。
“男子汉大丈夫的，说跪就跪还有没有点骨气！”
小乞丐这才站直了身子，半晌，才弱弱地开口。
“公子……我是个姑娘。”
白蔲这才将小乞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阵，她眉目清秀，眉尖一点朱砂，的确是女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白蔲这才开口问道。
“我方才听你说，你叫团子？”
“是的，公子。”
“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公子……”小姑娘说着就要红了眼眶。
“我是随着叔父一起逃难来到高邮的，叔父去世后便只能乞讨了……”
白蔲心思微转，伸手探了她的脉，半晌，才柔声道。
“并无大碍，只是饿得太久体力不支。你多久没吃饭了？”
“四日前上午，街上的王大娘赏了我一个馒头，那之后就没有吃过了。”说着团子还咂了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白蔲便招了店小二备了一桌吃食。
看着团子狼吞虎咽的吃相，白蔲不觉间又皱了眉头。
这天下不太平，灾难愈多，到处都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她便是有心想救又能救几个？
“公子……”
团子吃完抹了抹嘴，看着白蔲的眼神中有期盼有担忧。
白蔲也懒得纠正她的称呼，只浅浅“嗯”了一声，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团子无父无母，如今叔父也死了，在高邮已无亲人。今日遭公子好心搭救方才捡回了一条薄命，眼看着公子身边也没个前后伺候的，就想着团子可以当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望公子成全。”
说着竟是又要跪下去。
白蔲赶忙扶了她，看着比八角大不出几岁的小姑娘竟说出这般老练成熟的话来，不禁内心酸楚。
必定是经历了太多磨难，才会磨成如今的这一副老态龙钟吧。
可这分明豆蔻年龄的小姑娘。
白蔲心间酸涩难忍，差点就张口应了小乞丐的请求，转念一想又定了心思。
这个事情定然是要问过青川和秦楚才能拿下主意的。
“团子，你是我与另一个公子一同救下来的，因他去了街市上置办物资，所以你没见着。但能不能让你留下来，我还要与他商讨一番才能给你个准头，你可愿再等上我几日？”
团子内里虽有些失望，有些恐惧自己会又落得个乞讨度日的境地，但看着面前眉眼弯弯表情柔和的公子，不自觉便点了点头。
起码是吃了顿饱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