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回了茶棚,看热闹的人群一散,棚下并没有坐着喝茶的人,客商趁着天晴急着赶路,再说一月之内发生两次命案,天还亮堂,无人还想在此地滞留。
老丈坐在茶棚下数钱,将一个个铜钱串在一条发黑的粗绳上,串一个铜钱便打一个小结,结结实实的钉住,铜钱的表面泛着油腻。
“哎哟,客官,你还没动身啊。”老丈布满皱纹的脸,面露疑惑看向顾兰。
顾兰大步走向茶棚,时值正午,日悬头顶,她大方的掏出几两碎银,笑道,“老丈,人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老丈放好铜钱,盯向顾兰放在桌上的碎银,苦笑道,“可小店只有茶和酒,不卖饭食,只有客官适才吃过的下酒的油花生。”
顾兰眼里泛着苦涩,给自己添了杯茶,苦笑道,“老丈记性真好,比寻常老者精神矍铄,不像家父染了风寒,记忆衰退,竟记不得我这亲儿子。”
老丈听后也是一阵唏嘘,走近屋内端了碟花生米,开口道,“不瞒客官,小老儿一个人经营茶棚,一旦人多了,不免手忙脚乱,这就要靠脑子记住每位客官点的茶水,所以小老儿只卖茶水,不卖饭食。”
“老丈为何不招个帮手,一个人未免劳累伤身。”顾兰问出心中疑惑。
“小老儿本来有一女儿,前年已出嫁,我想着再过几年就回乡养老,招工的事就搁浅至今。”老丈一谈及女儿,面上喜滋滋,露出慈祥的一面。
“这几两碎银能够客官在滁州城酒楼里吃顿好食,小老儿收不了这么多的银钱。”老丈为难的看着桌上的银钱,他卖茶几十载,半年收的钱才有这个数。
顾兰执着玉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缓缓道,“我问老丈几个问题,权当作为茶钱。”
老丈思略一下,点了点头。
“昨晚至今晨,可瞧见官道上有行为古怪的人。”
老丈认真回想,片刻后答道,“小老儿天不亮就去井口挑水,天微亮开张迎客,凡是过路的大多都讨上一杯茶水,这不今早天刚放晴,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真没瞧见有甚么奇怪。”
顾兰眼中清澈见底,啜饮了杯茶,淡淡问道,“那老丈可有见到身着异族服装的人。”
老丈的神情掠过一丝慌张,微不可察,却尽数落在顾兰眼里,这次答得极快,“小老儿没见过。”
顾兰手拿起碎银递给老丈,两掌一摊开,手心染了团泥垢,脏兮兮得紧,“老丈,可否借我用水冲洗净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丈不好意思的收下碎银,毕恭毕敬的将顾兰送进屋内取水。
茶棚后是用竹子搭建的小屋,掀开棕色的帐帘,屋内的器具一应俱全,左面开了扇小窗,窗下搁着一排排的竹篓,里面装着新鲜的茶叶,几个一米高的大水缸放在角落,烧水的炉子上还冒着缕缕白烟,外面阳光洒落草地,屋子里分外阴冷潮湿。
顾兰抬脚迈过杂物,挽起袖子,露出截白如凝脂的皓腕,伸手取过挂在墙上的葫芦水瓢,探身去看第一个大缸,没有半点水的影子,接着去瞧第二个大缸,一眼望尽缸底,到了第三个大缸,葫芦瓢才盛满了水,她洗干净手,施施然出了竹屋。
顾兰就在茶棚外悠闲的坐着,从正午一直坐到日暮,官道上奇货居多,大多是产自江南的丝绸,江南客商不愿丝绸浸了水失了品质,宁愿耽误期限,也不愿冒雨前行。
黄昏的余光勾勒远山的形状,描上一道亮闪闪的金印,远处官道渐进的马蹄声徐徐传来,滁州府赶来的官差将近六七人,当先下马的官差长着一脸横肉,气势汹汹,“老头,我们头儿在哪。”
老丈赶紧收了烟杆,一路小跑上前拉住缰绳,向前指了指,“官爷,周差爷在前面半里地。”
原来那泥人还是个捕头,她当真没瞧出来,顾兰提高了声音,“劳烦这位兄台告诉周差役一声,谢大人命他把人过来。”
一脸横肉的差役盯着顾兰左看右瞧,听不懂她讲的甚么,带着疑惑前去寻捕头。
过了半柱香时间,远处飘着一团浓郁的火光,火光朝着茶棚渐渐移动,光圈里的周大崖同弟兄们抬着尸体,顾兰远远的就闻到浓郁的尸体腐臭味,老丈见这尸体往自家门前来了,跳开了脚,大声嚷嚷着,“官爷,使不得,小老儿明早还要做生意。”
适才那一脸横肉的差役打头阵,缓了口气,义正言辞道,“余老丈,公门办事,自是要配合。”
周大崖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泥发用一张黑色汗巾扎实了,浓眉细眼,平平无奇的面孔,却由周身散发出一股子刚毅,与今早初见时抱大腿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捂着鼻子凑到顾兰面前,腰一低,狗腿子般笑道,“谢大人,小的一直守着。”
顾兰一口茶水噎在喉间,得了,莫论以貌取人。
顾兰取了个空杯,给周大崖添茶,周大崖受宠若惊,顾兰和善道,“山高路远,让兄弟们都坐下喝杯茶。”
周大崖遵听命令,招呼手下弟兄坐下喝茶,差役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盏茶功夫后,顾兰因着端坐了一下午,起身时脚麻酸痛,不顾在场众人的惊异,灵活的挥展双臂活动筋骨,扭了扭腰,走到一旁,朝周大崖使了个眼神。
周大崖脑袋愚笨,凑上前,使劲往顾兰眼里瞧,非瞧出个名堂,“谢大人,莫非眼里进沙了。”
顾兰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低头在他耳边细说。
余老丈面无表情的站在角落,眼神不自主的瞥向桌子间的尸体,周大崖率领差役上来二话不说将他捉住,这番转变太快,余老丈双腿一软,叫唤道,“官爷,抓我作甚,小老儿清清白白。”
顾兰不以为然,打开折扇抵住鼻头,以云扇的香味挡着尸体的腐臭,眼神犀利又深沉,不留余地,“余老丈,此人你可识得。”
余老丈抬头看向尸体,哆嗦着开口,全身颤抖,“小老儿老眼昏花怎会认识。”
顾兰见他倚老卖老,声音登时凌厉几分,“眼前这人你不但认识,他的死因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任是谁也不会怀疑凶案与卖了几十载茶水的老者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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