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及第一章(1 / 1)

引子

春末夏初、正午,河道两侧林木茂盛,阳光在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这是连绵阴雨之后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有点溽热,空气倒也清爽。我和几个随从在镇上晓月楼刚吃过午饭(当然饭桌上一定有我最喜欢的那道菜,也是这里厨子的看家本领—清炖羊肉)。酒足饭饱走出集镇,我嘬着牙花子,仍觉得齿颊留香,回味悠长。说来真正的美味在大都市往往是找不到的,只有在这样的小地方才能吃到。也许是因为大都市的人都太浮躁、急功近利,饮食也追求表面的复杂和形式的繁缛,反而没有了偏远地方人的简单的醇美和安静和享受。我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半新的灰布长袍,把头发用布带束在头顶,我不喜欢戴帽子或头巾,那让人感觉过于拘束而不洒脱。我们一行走过横跨河道的木桥,桥的那头树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两个遒劲的大字—观泰,我喜欢这两个字,不知是谁的墨宝,显得既庄重又朴实大气,其实有时候高人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并不善于发现而已。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驻足欣赏一下这两个普通的代表地名的字。之后我们过桥右拐向官道边的潭拓寺走去。寺庙依山而建,山不高,占地也不广,左右二百步而已,只能算做小丘陵。寺庙不像是建在这里的,而是和山长在一起的,在绿树的掩映下二者融为一体极其自然。寺庙不大,但显得庄严肃穆、亲切包容。我向寺庙正门左边的侧门走去,那是僧人饭堂的门,也是平时僧人出入的地方,推开门,只见一班僧人穿着鲜艳、崭新的黄袈裟,他们站成五排,左侧对着我,面朝前方正在排练法事仪式,他们的前方,放着七八张八仙桌,桌旁的条凳上坐着几个刚刚吃过饭的穿着灰色粗布衣裤、灰色绑腿短打扮的僧人正在着聊天。这时候,只听见排练法事的僧人们敲着法器,随着音乐节奏齐声唱到:南无阿弥陀佛!看见我进门,他们中间一名僧人转过头来向我微笑,那是我的朋友,他确实太高了,高出所有僧人一个头。他的笑那么干净、纯洁!他是谁?我为什么要去找他?我的脑子突然变慢了,我面前的景象正在淡化,什么都没有了……

清晨刺眼的阳光已经照进我的窗口。靠!我又在做那个梦了,梦中的那张笑脸如此清晰柔和,满含悲悯,令人温暖!梦里众僧在铃铛、木鱼的伴奏下,那庄重、热情、充满欢乐、抑扬顿挫的诵唱仍然固执地回荡在我的耳畔: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第一章

列车在夜晚的大地上飞驰,汽笛声在山谷里悠远地回荡。车窗外路两侧的植物在列车带起的气流中不自主地左右剧烈摆动,叶片急速翻飞,黑魆魆的远山在月亮的清辉下肃穆。我不可救药地迷恋旅行,喜欢沿途转瞬即逝的景色,无论是城市、乡村还是荒野这时候列车突然间驶入隧道,阻断了我的视线,我收回目光,转头望向车厢内,光线昏暗的卧铺车厢里,早已鼾声四起。我摸出装在裤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起身朝亮着灯的车厢连接处走去……

记得昨晚我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的时候我正在酒吧里拼命讨好着一位刚认识的有几分姿色的姑娘:“……美女,你不笑的时候我还敢和你说话,如果你笑了,我就觉得你是在嘲笑我长的难看,那我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啊!你笑了!不过你笑起来太好看了,没有一点嘲笑的意思,我好感动,能让美女开心我就更开心了,我多希望你给个机会让我每天都能逗你开心!”姑娘笑着上下打量我说:“听你这么熟练的台词,你是不是每次见到一个女孩都说一样的话啊?”我装作委屈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啊?我们以前见过吗?说过话吗?我敢保证我是第一次和你这么漂亮的美女说话!你不知道我今天走到你面前下了多大的决心啊!但我说服了我自己,我忽然明白了我活这么大就是为了今天能走到你跟前和你说话!”嘴里胡乱说着话,我伸手摸出我的手机,我看到是我们老家镇上的电话号码。我转过头来一脸庄重地冲刚才那位姑娘说:“对不起,我要先走了!我只能忍痛把你让给其他更有内涵的帅哥了,我还有事!”姑娘没用反应过来,睁圆着眼睛、半张着嘴,想说什么似乎又没用说出来,她诧异表情至今都印在我脑海里让我现在想来都忍不住想笑,而她在我身后甩出来的那句话更是让我哭笑不得:“家里没有摆平就不要出来混!臭流氓!”我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贫嘴,急忙走出酒吧门外接电话。这时候从电话里传来一个姑娘操着带我们家乡口音的普通话说着,大意是我父亲身体不太好,需要我回去一趟,我的泪水差点流出来。父亲平时是不给我打电话的,看来他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了!我也没有来得及问对方是谁,急忙地答应着,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火车在我们的县城车站缓缓停了下来,我走下火车的时候,是凌晨1点左右,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下起细如牛毛的微雨,无声无息的。独自走出车站,列车员和车站工作人员懒散、木讷、迟钝的表情,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在故乡我也只是个孤独的旅人。离开得太久了,我的视野所及都是一种熟悉的陌生!

山区小县城,仲春的深夜,有一点凉意。我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来。车站外的街道因为细雨的浸润已经开始变得湿漉漉得漆黑,斑驳地反射着路灯微弱、昏黄的光。我拎着简单的行李,一个黑色的小旅行袋,向黑夜的深处走去。到我们镇上还有五六十分钟车程,我正盘算现在走回去是不太现实了,得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大早再坐车回家。这时候我听见一辆摩托车从我身后向我驶来。我下意识往旁边一让,这时摩托车在我的身边戛然刹住,下来的却是一位姑娘,微笑对我说:“哥,我是来接你的!你没怎么变,你一下车我就认出来了呢!上车吧,我带你走!”我一时被搞得满头雾水,心想,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妹妹呢?难道这里的土匪智商都提高了,会用美人计了?姑娘看到我迷惑、迟疑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稍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嗯!哦对了,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陶小静。”我恍然大悟:“哦!小静,天呐,成大姑娘了!我真的没有想到。还以为是土匪呢,哈哈!”小静稍有点局促,羞涩地说:“抢也不敢抢你啊,你身手那么好!哥,你坐车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再赶路啊。你爸爸今天好多了,都能起来吃饭了,不要太着急!”我纠结的神经似乎舒展一些,长长舒了口气。

我们拐进一个古老的石板路的小巷子,小静已经没有初见我时的羞赧:“嘻嘻!哥,记得这里吗?”我“嗯”了一声。我怎么能不记得啊!走进旧日的小小麻辣烫店,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改变,好像时间在这里停滞了,我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巷弥散着米兰清新、悠远的香气。小店是陈旧的木结构小青瓦房,室内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是低矮的小方桌和坐上去摇得嘎嘎作响的竹椅。记得我第一次带小静来这里是八年前,那时候她好像只有十岁吧,和她的名字相反,那时候她很难得安静一分钟,把竹椅摇得嘎嘎响,我说不要摇了,把人家椅子摇坏了,人家要把你留在这里抵债的,可她一点也不听我的,边摇边笑得咯咯嘎嘎的,头向后一仰,终于把自己的后脑勺摔在地上,嘭!我急忙想起身想把她扶起来,她却一骨碌爬起来了,嘴角撇了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张嘴,我想这下坏了,她一定得哭出来,这孩子哭起来声音大得很,还很执着。我正愁她哭了怎么才能哄住呢,她却又格格笑起来,弄得我又好气又好笑……想着想着我不自觉地笑了,再看小静,一副娇羞的样子,我心想这姑娘真的长大了……本来要揶揄小静几句,却只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雨已经停了,雾气开始在半空中聚集,越来越浓,缠绕在山间。我骑着小静的摩托带着她向山中小镇驶去,我们不再说话,四周也很安静,不时有夜鸟从路旁树上被轰鸣的摩托车引擎声惊扰得扑棱棱飞起,鸣叫着飞远。小静把头靠在我的背上,看来她是累了,白天替我照顾父亲,晚上还要来接我。我偶尔大声提醒她千万不要睡着了,免得不小心摔下去,山区的春天夜凉如水,睡着了也很容易感冒的。她却爱搭不理,应付地嗯两声算是回答,双手却把我的腰搂得更紧了。我们就这样在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默默前行着。前面山坡下的点点灯火提醒我木塔镇就要到了,我不无激动地回头冲小静说道:“我们到了!”木塔镇坐落在山脚下一片狭长的开阔地,北面临山,南面临江,摩托自东向西驶入镇上青石铺成的唯一的街道,不知谁家的狗被惊醒,狂吠两声,被主人喝止后,悻悻地哼哼着沉默下来。我们穿过街道一直到镇西头的山脚下,停在我家门前,下车小静要送我进屋,我把她拦住了,她今天确实太累了,我让她骑摩托先回家,约好明天再来看我和父亲。灯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玻璃窗温暖着我,看来父亲还没有睡呢,我轻轻推开门,只见父亲正坐在八仙桌边打坐呢,我轻轻呼唤着:“爸!我回来了!”父亲缓缓睁开依然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孩子,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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