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石的卧房,四处门窗大开,外面还有奴仆熏了松烟,驱散了些病气。
容华坐在床前,端了碗苦药,用药勺慢慢搅动,还不时的轻轻吹气,想要苦药凉得快些。
待药凉得差不多了,又想起这药着实苦了些,便吩咐了人去多拿些蜜饯来下药。
江流石躺在床上,唇色苍白,还有些虚弱,但好歹脸上有了人气,眸子也清清亮亮的。
容华抬起眸,朝江流石看去,轻轻笑了一下。
“该吃药了。这药可苦了,你可怕?”
正说着,手上已小心翼翼的舀了些药,送到江流石的嘴边。
江流石呆呆愣愣地,不晓得张嘴,一双眼只管盯着容华。
容华见他不晓得张嘴,抬了眼往上瞧去。
江流石那双水洗过的眼睛,就如冬日,大雪,红梅,冷不丁的全撞进容华的眼里。
容华此时也愣了,举着药勺一动不动,只余苦药香悠悠飘荡。
“阿石,我带了蜂蜜来,放在你的汤药里,保准儿不苦了。”
许墨在门外站了片刻,黢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但他却没有发作,甚至还扯开嘴角,做了个笑模样,提着手上的蜂蜜罐子进了屋。
屋里的两人听见许墨的声音,这才都回过了神。
江流石掩下心头的失望,朝许墨虚笑了一声,才出声说道。
“多谢王爷费心。”
许墨何等敏锐,立时就察觉出了江流石的失望,他捏紧了手中的罐子,脸上却还是笑意融融的样子。
“只是寻了些蜂蜜来,算不上什么费心。”
容华一回过神来,就见许墨与江流石蜜里调油似的,深觉自己多余,便很有眼色的把手上凉好了的汤药递给了许墨。
许墨把手中的蜂蜜罐子放下去,极其自然的把汤药接了过去。
容华默默的站了起来,把坐着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倒站在一旁。
许墨顺势就坐了下去,把蜂蜜罐子打开,舀了好些蜂蜜到汤药里面,又尝了尝味儿,见不太苦了,才把汤药送到江流石嘴边。
江流石张开嘴,把药喝了进去,却不知是个什么味儿,一双眼老想朝容华那边看。
“这药不苦了吧?可还入得口?”
许墨盯着江流石,整个人柔和不少,看起来人畜无害。
“不苦。多谢王爷。”
江流石回答得简洁得体,但显得与许墨生疏。他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明知道公主无意于他,却仍不想在公主面前表现出与许墨的亲密。
许墨再不说话,只静静地给江流石喂药,仿佛那是个了不得的大事。
容华见他们岁月静好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叨扰,就缩着身子,轻轻退出去了。
江流石见容华默默退了出去,心里立马涌出了巨大的失落,那种失落无比缠磨人,让他一下子就抽去了所有的精神气。
“阿石,你这次能起死回生,全靠公主的细心照料,待你好了,可要好好答谢她才好。”
许墨见江流石恹恹的模样,便又开了口,还主动提起了容华。
果然,一提起公主,江流石的眼里就有了笑意,就连喝药的嘴角都忍不住上翘。
“那是自然。只是公主身份尊贵,又什么都不缺,不知送什么才好。”
许墨把空了的药碗放了下来,又招了招手,早在外面等候的婢子,依次捧着桂花水、香巾和胰子就鱼贯而入。
“阿石不必担心,我已替你备了份谢礼。”
许墨抹了些胰子在手上,轻轻的搓弄着,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
江流石不想让许墨插手,他觉着自己送的,方才有意义。
况且,他还有个私心,想借着答谢的机会,多与公主相处,就算不能时时刻刻陪伴,远远瞧着也心满意足。
“公主本是千金之躯,却纡尊降贵,来照顾我这等卑微之人,这份大恩大德,阿石永生难忘,需亲自答谢,万不敢劳烦王爷替我操心。”
许墨把双手浸泡在桂花水中,又拿香巾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去,把双手贴在江流石脸上,淡淡说了句。
“随你吧。”
江流石听了这话,方觉如释重负,他想了又想,就觉得把天边的星星拿来送公主,都仿似不配她一般。
如今他才方觉风国钟灵水秀,竟孕育出公主这般的人来。
可转念一想,他今儿去寻公主之时,见公主替他祈祷,竟不自觉哭了出来,大抵是失了男子气概。
其实,哭出来倒也没什么,但就是叫公主发现了,倒让他难为情。
可是,公主,公主是多么温柔啊,见他哭了,怕他难堪,还搭了手帕在他面上。
一时间,江流石竟不知哭是件让他难堪还是让他欢喜的事儿。千言万语,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他的公主是顶顶好的人儿。
说来也怪,想他江流石,一路走来,不知受了多少屈辱折磨,他都没这般哭过。
如今,只见公主于晨阳中为他祈祷,他竟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仿似从前受过的屈辱折磨在这一刻全出来了一样。
世上总有这等怪事,受了折辱委屈,倘若只是孤身一人,大多都能忍得,却架不住亲近之人的怜惜。
江流石也是这般,原本只觉得心都木了,孤身囿于这世间也未曾觉得难过。
但若是见心爱之人为自己牵挂,为自己祈祷,那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儿气概。
江流石信马由缰,什么千思万绪都涌了出来,但这些千思万绪却只围绕着一个容华,早把站在身旁的许墨忘得一干二净。
许墨见江流石呆呆傻傻的,以为是江流石大病初愈,神思恍惚,便不忍打扰,慢慢收了在江流石面上摩挲的手,扶着他躺下,自己则就着烛光,在旁边静静陪他。
容华刚一出门,就见翠意等在门首里,时不时朝里张望,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翠意一见容华出来,便急急行了上来,对容华说道。
“公主,快去见见陛下,陛下在府门外候着你。”
容华来不及反应,便被翠意拉着,往府外走去。
临近府外,才听得到处都吵吵闹闹,容华老远就听见阿弟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滔天怒意。
“大胆!你们再敢拦朕,朕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