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灵的血量下降到了第二阶段。他长袖一挥,用了一个群体定身技能——“百鬼皆寂”,把所有人整整定身十秒。
百鬼皆寂的念咒时间有两秒左右,可是一群人都只顾着自己打BOSS,竟然没人在BOSS念咒的时候打断这个技能。
十秒是相当漫长的时间,足以决定全团人的生死。不出所料,全团人又颓然地躺下了。
“妈的,这个群定打断不了?不可能吧!”
“百鬼皆寂?镇天塔的玄冥也会用这个技能啊,可以打断的。”
“那为什么还让BOSS读出来?”云破月火冒三丈,“新人!打断是你在负责吧?你到底在搞什么?”
伏麟十分无语地耸耸肩:“大哥,我当时正被BOSS催眠啊,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怎么去打断?”
云破月也找不到理由继续怪他,只能气哼哼地说:“团里的,凡是有打断技能的都给我注意点,别跟个木头一样只知道傻站着。团灭好玩吗?又得重头来一次累不累。”
“你不是也有打断?只知道说别人?”毒蝎也听得暴躁,忍不住回了一句嘴。
“老子DPS全团第一,这种小事也要我管?”
“哦,对,你是大爷,你了不起。”
“蝎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眼看平时少言寡语的团也要吵起来了,伏麟哭笑不得地出来当和事佬:“别吵了,没事,都是我的错,下次我被催眠了麻烦飞鸟帮我一下。”
战火刚刚燃起的两个人,这才作罢。
伏麟在心底叹了口气。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忠实反映出了这个团里最大的缺陷。
团里的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在他们的概念中,分配给谁的任务就是谁的任务,没人会替代你,就算有什么原因完成不了,其他人也不会主动相助。
因为他们的眼里,从来都没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存在。如此薄情寡义,想想也真是悲剧。
新副本开荒,死去活来再正常不过,就算一晚上死个十几二十次,死到装备的耐久度归零也不是啥丢脸的事。可是这在他们眼里就是失败的象征。一旦遭遇失败,他们会焦躁会失去耐性,会爆发更多的矛盾。
今晚注定平静不了。这会儿的吵架,搞不好只是个开端。
伏麟自认为脾气不好,但是对待自己的兄弟他不会这么苛刻。现在这群家伙,哪里像是每日聚在一起,打了一年多副本的兄弟?
他们根本还是缺乏交流和包容的陌生人而已。
进入第三阶段,BOSS的攻击变本加厉地疯狂起来。他召唤出了一个分-身。
依照以往的习惯,温景尧简单做出了决定——让副T平子去拉住BOSS的分-身,其他人继续集火夷灵。
DPS高一直是这个团的优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夷灵将会很快倒下。
截止目前龙湖的世界频道还没出现首杀公告,他们还有机会。如果能拿下首杀,今晚大家心头的焦躁,以及云破月和毒蝎的那一点矛盾,应该就能随着胜利的喜悦而烟消云散吧。
……当然没有这么轻易的好事。
BOSS血量下降到20%的时候,一直像根木桩一样的分-身忽然使用“五运六气”,给BOSS持续加血。
“我靠,回血了,赶紧打断!”
“打断不了!”
技能完全打断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技能丢出去,连续五次,BOSS的血量再度回复到了初始状态!
“……”
辛苦那么久,一下被打回原点……
一群人一时间都接受不了,索性集体罢工,让BOSS把他们统统拍死。
他们躺在地上失望地想,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去他妈的……”这次不仅是云破月了,其他人也开始骂脏话,“吃饱了撑的才来抢什么首杀。”
“我的装备快撑不住了,要出副本修理。”
“我也是。”
“修完以后,我们还继续打吗?”面对离兮的提问,大家都沉默了。
今晚他们难得像个普通的团队一样每个人都说了话,却一点也不值得高兴。温景尧的意见是:“既然已经打到这里了,那就打完再走。”
小鱼儿立刻跟着说:“是啊,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一晚上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她尽量鼓励着这群丧失耐性的人:“反正暂时还没有团通关副本,我们下次一定能行的,我们还有希望拿下首杀!”
众人勉强同意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们不会再试图走捷径放任分-身给BOSS加血了。先集火把分-身干掉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光是磨掉前几个阶段的血量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伏麟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
待修理装备结束,队伍重新整顿,他们又开始了全新一轮的攻略。大概由于情绪不好的缘故,有人在第一阶段就犯了低级错误。
之后第二阶段,又有人失误导致团灭。
大家的耐性和集中力都到了临界点。如今已经不止是脾气暴躁的云破月会骂骂咧咧了,就连之前从来不说话的平子和望潮,也忍不住开口嘲讽犯错的人。
这样真的好吗?
伏麟很想制止,很想劝劝他们,但作为一个新人他没有立场去教育谁,这些心高气傲的人也一定不愿意听他说教。
伏麟忍不住频繁地看温景尧的脸色,温景尧依然是那张苍白刻板的脸。紧锁的眉头,表明了他今晚的心情并不愉快。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新开怪。
兰叔的刀刚沾到夷灵的衣服边,这个时候,全团所有人都收到了一条系统消息:
“恭喜【绿花阁】果粒橙所带领的团队,率先成功通关镇天塔地牢!”
“……”
拿下首杀的队伍出现了。
团里霎时间变得一片沉默。
云破月的脸上笼罩着黑气,毒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团里现在的气氛,与其用严肃来形容,不如说是“沉闷”。就像山雨欲来前乌云密布的午后,随时可能遭遇狂风暴雨的侵袭。
伏麟屏息以待。
他们消灭了夷灵的分-身,夷灵的血量逐渐科学地下降。
30%,20%,10%……最后,停止于10%。
“停手吧,夷灵。”
一个沧桑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忽然间他们眼前一亮,地牢的黑暗散去,迎来了久违的光明。众人这才第一次看见了今晚所打BOSS的全貌,以及刚才杀出的那位NPC。
夷灵裹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披头散发,脸上被一个面具遮盖。面具上画的脸谱一片血色,狰狞可怖,而打断他们战斗的人,竟然是镇天塔的守关人之一——醉翁。
老头子的姿态和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明过,以往醉醺醺的腔调也一扫而空。
“族长……”夷灵停止了攻击,惊讶地望着来者,“你怎么会在这里?”
夷灵这个BOSS打到10%就不再需要他们动手,接下来是等待游戏剧情走完。
没想到镇天塔里不正经的老头居然是天越族的族长?按照游戏的时间线来看,如今距离这些囚犯被关进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们到底多少岁了,为什么都还活在世上?
伏麟带着这些疑问,希望接下来NPC能够为他解惑。团里其他人对此兴趣缺缺,巴不得NPC早点说完话滚蛋,不要浪费时间。
耳边全是团员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BOSS们仍在自顾自地叙旧。
“殷国早已灭亡,殷国之主天仪也早已不在人世。夷灵,放下你心头的仇恨吧……报仇已经没有意义了。”
“族长,难道你忘记你的妻子阿依娜和你的女儿莲儿是怎么死的吗?”
“我怎么可能会忘。她们被殷国侍卫的刺刀贯穿胸膛,惨死在天仪的王座之下。这一幕每夜都在我的梦境里重复上演,梦中真切的痛苦伴随了我数十年。可是夷灵,我们的仇人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么多年来,罗刹他们为了宣泄心中的怨恨,屠杀了此地多少无辜民众……难道这是应该的吗?他们所做的一切,不也是沉重的罪孽吗?”
墙壁四周雕刻的画,此时缓缓地动了起来。就像电影一样,开始播放着属于二人的旧日回忆。
天越族人曾经安宁的生活,幸福的家庭,在某一天,被殷国国君彻底摧毁了。
天仪渴求着神秘的巫术,渴望得到长生不老之法,他发动强大的武力入侵天越族的栖息地,抓走了族人的妻子儿女,逼迫大祭司和族长向他屈服。
大祭司宁死不愿违背神谕,天仪制造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几乎将天越族全灭。最后那些被关押在镇天塔里残存的族人,背负着残酷的记忆,继续在这个世界苟且偷生……
伏麟轻轻叹了口气。
一扭头,发现温景尧也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同看着墙上的画。全团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在认真地看。
几分钟过去,NPC们交谈终了。
醉翁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消失在空气中。大祭司缓缓坐地,仪态全失,像是流失了全部的力气。脸上的面具“啪”一声掉落,在地上摔成两瓣,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苍老至极的脸孔。
夷灵抬起头,浑浊的双目死死地望着地牢的顶端,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落在某个幻想中的,遥远而幸福的地方。
他的眼睛没有阖上,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我靠,打了一晚上,就掉了这些鬼东西?耍我们呢!?”
不远处传来了云破月的怒吼。
“武器呢!衣服呢!居然是两根一模一样的隐士的项链,谁的手那么黑啊!刚才谁去摸的BOSS?出来切腹谢罪!”
这是伏麟第一次在新副本开放首日参与开荒,原本还沉浸在小小的成就感和BOSS死亡带来的唏嘘中,结果不到片刻,那点悲情的气氛就被云破月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摸的,怎么了?”晓江说。
“你这黑手能别那么贱吗!”
“……”
团里的隐士本来就少,装备还一个赛一个的好,这次掉的项链对他们基本没多大用处。好在项链不是绑定装备,可以让温景尧拿去卖掉。
今晚对于团里人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历史之夜。云破月带着自家夫人怨气十足地走了,其他人也拉着一张臭脸,嘴里还嘀咕着“这几天都不想打副本了,看着就想吐”……之类消极的话。
“师父,你还不走吗?”伏麟回过头问。
“族长是人还是灵魂?”温景尧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伏麟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族长似乎是死了,但也很难说吧,毕竟天越族不是有长生的秘方么?活个一两百岁应该不成问题?”
“你知道殷国是什么时候灭亡的吗?”
“等等啊,我翻一下资料。”
留下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开始讨论起了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