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智如杨翁崔崇瑜之辈,憨直如蜀王大将伟光,从慕扶疏和三郎的服饰气度、各大家族的态度以及洛阳城百姓们的敬服中已然看出,蜀王的皇位有了强有力的竞争者。
三郎杨志弃,前淮王世子庶子。前淮王曾被哀帝立为太子,淮王灭族后,杨志弃虽为庶子,却是淮王一脉唯一子嗣,于情于理都该是大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哀帝现存的嫡亲血脉大长公主杨惟爱亲女扶疏郡主又与他有婚约,也就是说杨惟爱是站在杨志弃这一边,自此,蜀王除了有兵权和杨氏不纯正的皇室血脉之外,几乎没有能力与三郎抗衡,更别说此次洛阳城大捷,突厥人退回草原几乎是三郎一人之力。
蜀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为他人做嫁衣?他就是!
虽然三郎有可能是他儿子,但也有可能不是啊!不想当皇帝的王爷不是好王爷,蜀王只感觉到森森的忧桑在心头流淌,恨不得大叫三声。
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儿!
联想起当初得知突厥人进犯时,杨翁提议放弃进攻江宁城驰援河南道,心中满满的猜忌涌上来。
这杨翁分明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和长公主合穿一条裤子,自己被他坑了啊!先是煽动自己屁颠屁颠造反,紧要关头又施计让自己功亏一篑,他怎么觉得自己是被当枪使了?
蜀王越脑补越痛苦,坐在城主府大堂正中的主位上,脸皱成了包子。
其实他还真错怪杨翁了。一是他根本不可能预知突厥人会进攻,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三郎和大娘有这样的“大志”。杨惟爱倒是知道,可她似乎忘记和他通气了……
于是杨翁被迁怒了还不自知,反倒是一旁除了盯着慕扶疏就是冷眼旁观的崔崇瑜看出了蜀王的心思,不由心下冷笑。这种蠢货还想做皇帝,做梦比较适合他!若没有文十六,他哪能那么顺利打到江宁城外!
众人寒暄了几句后蜀王就开始想心事,底下坐着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还是蜀王世子提醒了一句才回过神,含含糊糊道:“天色已晚,不如大家先用哺食……吧……”
说完询问的看了眼身侧的世子。
他们初来,连府里的情况都未能摸清,至于哺食有没有备妥,世子童鞋表示他也不知,但是自家老爹问起却只能点头:“是是,先用哺食再说话吧。”
还好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族都派了人送了食材和下人过来,这顿哺食倒还算中规中矩。只是从座位安排上蜀王更心塞:三郎居然安排到了他下首!若不是他是子侄辈,岂不要和他平起平坐的节奏么?
慕扶疏离主席有些远,不过也就落下了四五个席位,她身边坐的是崔崇瑜。
这是谁安排的位置?慕扶疏心里发闷,这个样子叫她怎么吃的下去东西!没见崔崇瑜的眼神像射线一样,简直要射穿她了么?
其实在座很多人都在偷偷注意着三个人:崔崇瑜、杨翁、慕扶疏。
这是多么让人振奋的场景啊:大长公主的前夫和现任丈夫、大长公主和前夫生的小娘子齐聚一堂,座位还紧挨着,怎不叫人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慕扶疏如坐针毡。
右边是崔崇瑜,崔崇瑜右边是杨翁。三人除了崔崇瑜,脸色都不大好。偏崔崇瑜心情好得好,恰逢侍女端上来一盘鱼脍,底下铺了一层冰,他居然一扬手,声音不大不小:“郡主身子弱,鱼脍是生食又是冰镇的,不必给她了。”
慕扶疏目瞪口呆。
鱼脍就是现代的生鱼片,她极喜欢吃,难得古代也有,正想尝尝呢,结果这人居然以长辈的语气严词剥夺她品尝美食的机会!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扶疏再生气也是要顾场合的,在深呼吸了三次后,微笑道:“端上来吧,我身体很好,不必在意这些。”
侍女当然是听慕扶疏的。
扶疏郡主的大名谁没听说过?尤其是她还有两只白虎瑞兽威风凛凛的跟前跟后,这不,这边开席,惊风惊雷也懒洋洋的窝在墙角吃着大餐。
城内的冰储存量不多,如今大约也就文家可以尽情使用,可惜文家已经选择了三郎和慕扶疏,对蜀王就只是面上功夫了,于是这顿哺食,厅内是没有冰的,鱼脍下面的冰也不多。
慕扶疏仔细看了看冰盘上的鱼,这鱼当然不是三文鱼,刀工很好,薄的如纸片一般,只是颜色是白色带点透明。
这是什么鱼?慕扶疏看了半天,崔崇瑜在一边提醒道:“这是鲤鱼。”
我勒个去!慕扶疏一颗吃货的心受到了严重打击。鲤鱼居然能做生鱼片?她不禁后悔要了这盘鱼脍了。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慕大小姐怎么可能吃鲤鱼做的生鱼片?
在慕扶疏印象中,鲤鱼是要糖醋的呀!
见慕扶疏面有难色,崔崇瑜居然笑了,伸手从慕扶疏桌上将鱼脍盘子端到了自己桌上,一筷子夹起那五六片鱼片,在调料碟子里蘸了下就塞进嘴里,嚼了两嚼,咽下去了。
慕扶疏的筷子还举在半空,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尝尝这古代的生鱼片的时候,她那个杀千刀的亲爹居然一点机会不给她,从她眼前将鱼片端走并一鼓作气吃掉了……
慕扶疏欲哭无泪,对崔崇瑜更讨厌了。
一边的杨翁笑而不语,一旁偷偷打量他们的人也都神色莫名,只觉眼前一幕充满喜感,比蜀王的脸色好看多了。
蜀王的脸色真的很难看,难看到世子的头已经低到裤裆了。一旁的三郎却还是云淡风轻的吃喝,毫不在意蜀王钉子般的眼神。
对手越是重视你说明你越厉害,三郎对蜀王的“看重”不但不惧反而很享受。
一顿难以言明说明味道的哺食过后,众人移步正厅商谈。
三郎自热而然将慕扶疏揽到了身边。
不相干的人都陆续告辞,剩下的就是以蜀王为首和以三郎为首的两大阵营。
蜀王还是高居首位,世子坐在他身后,其他几个幕僚也分散或坐或站在他身边。
慕扶疏和三郎坐在他对面,身后是文老郎君和崔家主,奇怪的是崔崇瑜和杨翁坐在他们身侧。
蜀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三郎,你意欲何为?”
三郎淡淡道:“突厥大败,我认为我们应该乘胜追击,直至将他们全歼。”
众人哗然。
在这个儒家道家并存、佛学刚开始兴盛的年代,中原汉人对于造杀孽还是很反感的,尤其是那些整日潇洒度日的所谓文人,他们的狠心程度还比不上后院那些姬妾。在他们看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尤其是“泱泱大国”的大隋,何必与那些蛮夷死磕到底?既然突厥已经败退,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好了。
慕扶疏很了解这些人的心态,可惜她不是心软的人。没有被人打脸还给对方找借口的,那个堪比豺狼的名族,不打到他们服气或者灭亡定是后患无穷。经过这么多年的天灾人、祸,慕扶疏相信还是有人与她一样的想法,斩草除根才是破旧立新的根本。
果然,蜀王还未从三郎的答非所问中回过神来,崔崇瑜已经开口:“三郎说的不错,某也觉得该乘胜追击,将突厥人统统消灭在草原上才是正经,突厥只有灭了族才会消停。”
众人都被他的话惊呆了,蜀王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快,不赞同道:“此次突厥元气大伤,十年内是不会再起战乱了,眼前我们该担心的是如何拿下江宁。”
慕扶疏冷冷一笑,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几案上:“什么叫十年之内不会起战乱?那十年之后呢?我倒不知舅舅这么好心,居然还给突厥人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待他们回过神来再来杀我们的百姓抢我们的食粮?舅舅你究竟是站在哪头的?”
蜀王从来不知道这个一向温和大方的大娘也有这么尖酸刻薄的一面,一时间被她说的毫无反手之力。
三郎对于慕扶疏的咄咄逼人却是赞同的点头:“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突厥自隋炀帝薨逝后便开始屡屡扰边,只要草原上有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到边城去劫掠,百姓苦不堪言。草原肥美丰硕,近几年的干旱也没有影响到他们,为何他们会下如此大力气攻入?不过是看大隋内忧外患,想多抢些财物不劳而获罢了。我们的不作为也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此次他们在短短月余时间内连下数十城,直打到河南道,若不是我们来得快,想必河东道也快落入他们手中了。突厥人一向狠辣,自隋朝开国起便是心腹大患,此次我们有绝好的机会,为何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草原纳入我大隋版图后可将朝鲜扶桑等地原住民移民过去,叫他们养马牧羊,一举数得。”
众人再次被三郎惊呆。这次是连崔崇瑜和杨翁也是面露讶异之色,崔元启微笑点头,文老郎君也是连声赞同。
谁不知道近几十年来朝鲜扶桑等地有些自诩为“正统”的人正跃跃欲试起幺蛾子?尤其是自王氏篡位后朝鲜扶桑包括天竺都不再纳贡,反而叫嚣着要自立自主。
慕扶疏和三郎已经决定杀鸡儆猴,突厥的覆灭近在眼前。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