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过了多久,天黑地暗之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光芒,光芒迅速扩大,同时,天旋地转,整个世界打起了转儿。
深渊迎面扑来。
海水冲入口鼻,强烈的刺激使纪尧姆清醒——不,只好说“苏醒”——过来了。
载沉载浮,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我咋就到了海里了呢?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了——我他娘的就是掉到海里了!——这不是梦!
波涛汹涌,纪尧姆服役海军数十年,水性甚佳,却也几乎不能自己。
怎么,起风了吗?
那么……雾散了?
他的视野,以水面为分界,上下变幻不定,昏暗之中,火光、人影,亦是载沉载浮,变幻不定。
嗯?水里头,咋介么多人啊?
他们好像在大喊大叫——都在嚷嚷些啥子呀?
纪尧姆努力踩水,眼角余光之中,一个无比庞大的身影,正缓缓倾斜,没入水中。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个铺天盖地般的大家伙,是——“黎塞留主教号”!
脑子里“轰”的一声——“主教大人”要沉没了?!
而波涛汹涌,非因起风,乃海水为沉没中的“黎塞留主教号”所激而致!
得赶紧往外游!不然的话,极可能被这个大家伙激起的漩涡吸进去!
纪尧姆来不及震惊了,奋臂划水,向前游去,长长的指挥刀不断的拍打着大腿——真他娘的碍事儿!
他停了下来,摸索着去解自己的“武装带”。
就在这时,眼前一花,一截粗大的圆木——那是一截断裂的横桁——横在面前,波涛汹涌,往前一举,纪尧姆欲下潜闪避,却已来不及了,刚吸了半口气,便“砰”一下,撞个正着,眼前一黑,再一次晕了过去。
*
*
尼斯海滩,阳光明媚。
一幢白色别墅的游廊下,纪尧姆仰靠在一张藤躺椅上,极目蔚蓝的大海,轻风拂面,惬意非常。
悠游林下,岁月静好。
嗯,有些口渴了,他向案几上的鸡尾酒杯伸出手去,就在此时,毫无预兆的,如山的海啸拔地而起,将整片海滩连同纪尧姆和他的白色别墅,一起送上了半空。
整个世界都被淹没了。
纪尧姆猛烈的咳嗽着,吐出了一大口海水。
隐隐约约,有人在惊喜的喊叫,“将军醒过来了!将军醒过来了!”
纪尧姆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景象模糊,但是,可以确定——
不是尼斯,还是……马祖。
梦中的“阳光明媚”,也只是……天亮了。
靠。
纪尧姆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艇里——救生艇?
“将军!将军!”
一张脸俯了下来,但面目依旧模糊。
“您觉得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
“咕嘟”一下,纪尧姆将嘴里的一小口残存的海水吐了出去,勉强做了个“听的到”的手势。
“太好了!将军!上帝保佑您!”
纪尧姆喘了口大气,哑着嗓子说道,“扶我……起来。”
“是!”
纪尧姆被搀了起来,背靠着艇舷坐着,再咳嗽了好几声,才最终平静下来。
雾气之中,周围的海面上,一片狼藉,无数物件载沉载浮,小艇们——大多数为划艇,也有几条蒸汽舢板——往来穿梭,呼叫不止。
纪尧姆抬起头,雾气虽浓,却还是看的见,不远处,几根桅杆,一截烟囱,伸出水面。
他的心,猛地一紧,那是——“主教大人”?
硝烟还没完全散去,咸腥的空气中,充满了异样的焦糊味儿。
“这个雾,”纪尧姆呻吟了一声,“好像……更浓了些?”
“啊?哦,不!将军,雾气……基本上已经散去了呀!”
“啊?那,为什么……我看出去……模模糊糊的?”
那张脸凑了上来,纪尧姆本能的往后一躲——当然是躲不开的,后面就是艇舷;接着,两根手指翻开了他的眼皮。
娘的……这是做什么?
“将军,”那人松开了手,“我认为,因为撞击和溺水,您的视神经,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心!这应该只是一个暂时的现象,四十八小时后——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您的视力,就会慢慢的开始恢复正常了!”
顿一顿,“嗯,或许,会留下一点儿后遗症——譬如,昏眩什么的;不过,还是请您放心——不会给您造成太大的麻烦的!”
“你是——”
“我叫艾克托尔,是‘射手座号’的医务官。”
“射手座号”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的两条机帆快船之一。
纪尧姆微微透了口气,“谢谢你,艾克。”
“不客气,将军!”艾克托尔说道,“您没受什么重伤,我非常高兴!”
“艾克”是“艾克托尔”的昵称。
沉默片刻,纪尧姆哑着嗓子问道,“现在是……几点?中国人……什么时候走的?”
“没有中国人!将军!没有中国人!”
“啊?什么意思?”
“没有中国人!”艾克托尔的话里,已带出了哭音,“由头至尾,都是——我们自己和自己打!”
“你说什么?!”
“‘阿米林号’对‘黎塞留主教号’开炮,‘黎塞留主教号’对‘阿米林号’开炮,‘克洛诺斯号’对‘阿米林号’开炮,‘卡戎号’又对‘克洛诺斯号’开炮……就是这样,将军!整个晚上,我们都在自己打自己!”
“什、么?!”
“卡戎号”为“北京—东京”舰队“第二批次”三条三等巡洋舰之一,同另一条三等巡洋舰“克洛诺斯号”一样,亦是以希腊神祗命名——克洛诺斯为宙斯之父,二代神王;卡戎则为冥河渡神。
另,“卡戎号”泊在“阿米林号”的左手边。
纪尧姆的脑子里,“轰轰”作响,乱成一团,呆了半响,颤声说道,“怎么可能?!”
“确实太不可思议了!将军!”艾克托尔说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就是一直在自相……残杀!”
顿一顿,“至于中国人——由头至尾,我们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一条中国船!”
“自相残杀?……你是说,泊在港湾东部的舰只,同……泊在港湾西部的舰只,一直在……彼此对轰?”
“是的!将军!就是这么回事儿!”
哗啦啦,纪尧姆将军的三观,再一次碎掉了,而且,较之听到“第一批次”全军覆没之时,碎的更加彻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