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思迅速的回想了一下,“不错!法国国会里的‘国权主义’一派,尤其热衷鼓吹这种观点,他们把中立分为‘保守中立’和‘积极中立’,说什么,普奥之争,法国的中立,是‘保守中立’,言下之意,若法国采取‘积极中立’,就是名为中立、实为支持奥地利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持‘国权主义’者,政治立场大多保守,也大多为拿破仑三世的支持者,近年来,法国国内弊端丛生,拿破仑三世施政的阻力愈来愈大,不能不对反对派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国权主义’一派便以为,很应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微微一顿,“贵使是晓得这句中国俗语的意思的,具体于‘国权主义’者来说,便是‘失之国内,收之国外’——国内丢给泥腿子的东西,要在普鲁士那里拿回来呢!”
李福思呵呵大笑,“做他们的清秋大梦!”
顿了顿,“辅政王殿下的意思是,法国人会借着……嗯,得志于西班牙王位继承的‘东风’,重提‘普鲁士很应该对法国感恩戴德,很应该对法国有所报答’一事?”
“是的。”
“那……请教辅政王殿下,”李福思说道,“果如是,法国人会从何处着力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设身易地,我若是法国人,面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向普鲁士人要‘赔款’什么的啊。”
要不了钱,那就是要——
“是的,”李福思点点头,“无论如何,法国人找不到要钱的名目。”
顿了顿,“那就是在领土上头打主意了!”
关卓凡再次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意思是默认了李福思的判断。
李福思迅速的转着念头,“我若是法国人……嗯,摆在第一位的,自然要先彻底解决阿尔萨斯—洛林问题——要普鲁士做出承诺,永不染指上述两地。”
阿尔萨斯—洛林地处法、普边界,目下为法国领土,但同德意志渊源极深:土著为德意志一脉,说德语,信奉新教。不过,虽说语言、宗教都倾向于德意志,阿尔萨斯—洛林人却并不怎么以德意志人自居,文化上、风俗上,更加倾向于法兰西。
总之,各种古怪纠葛在一起,情形极其复杂。
历史上,阿尔萨斯—洛林在法兰西、德意志之间反复易手,本就为兵家必争之地,工业革命以来,因为丰富的煤、铁矿藏,地位更加举足轻重,法国人深知,普鲁士南窥阿尔萨斯—洛林之执念,无时或息,因此,如何彻底打消普鲁士的野望,是多少年来法国人的一大心病。
关卓凡心想,法国人真没有冤枉普鲁士人,不然,“设身易地”的李福思,不能第一时间就想到阿尔萨斯—洛林呀。
“是的,”他微微颔首,“将普鲁士的影响力,彻底逐出阿尔萨斯—洛林地区,是法国人念兹在兹的事情,除此之外呢?”
李福思微愕,“法国人有了阿尔萨斯—洛林还不够?”
关卓凡“哈哈”一笑,“什么叫‘有了’?目下,阿尔萨斯—洛林本就为法国领土,即便普鲁士做出了‘永不染指’的承诺,法国人也没有从普鲁士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从何谈起?”
李福思尴尬的笑了一下,“是,我的思路,可还算不上真正的……呃,‘设身易地’。”
顿了一顿,“阿尔萨斯—洛林之外,就出了法国的国境了——可是,法国人再怎么嚣张狂妄,也不至于……要普鲁士裂土相赠吧?这是普鲁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呀!法国人不至于一厢情愿到这种程度吧?除非,他们想以此挑起普法之间的战争——真是那样的话,嘿嘿,倒省了咱们多少事情!”
再顿一顿,“可是……”
李福思的语气,颇为迟疑。
“你说的不错,”关卓凡说道,“法国确实不至于狂妄到要普鲁士‘裂土相赠’,可是,普鲁士以外呢?”
李福思目光一跳,“普鲁士以外?”
“阿尔萨斯—洛林以北,”关卓凡说道,“是普鲁士的莱茵省;以东呢?”
“黑森!”李福思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巴伐利亚!”
说到这儿,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啊……”
顿了顿,“即是说,法国人的‘桑榆’,不是普鲁士,而是……其他的与其接壤的德意志邦国!”
“不错!”关卓凡说道,“‘七周战争’,普胜奥败,普鲁士的势力,及于奥利地之外的德意志全境,法国人看在眼里,既心急,也眼红,他既然认为,普胜奥败之关键,在他的‘保守中立’,自然会想,你普鲁士占了偌大便宜,凭什么不分给我一些?”
顿了顿,“还有,西班牙王位继承风波中,巴伐利亚是‘当事人’之一,法国如果成功分割巴伐利亚领土,自肥之余,也起到了‘膺惩’的作用,并为后来欲侵犯法兰西帝国利益者戒!”
“对,对!”李福思连连点头,神色兴奋,“法国人最好这么想,最好这么干!他这么干了,正正好替我们激起南德意志诸邦的同仇敌忾之心!”
“不错,果如是,倒应了你方才的那句话——‘倒省了咱们的多少事情’?”
李福思哈哈大笑。
笑声歇落,说道,“让我来想一想,法国人会怎么提要求?嗯,莱茵河自北而南,穿过黑森—巴伐利亚,十有八九,这个拿破仑三世,会要求普鲁士‘施加影响力’,将莱茵河西岸的德意志土地,割了给他!”
“是,”关卓凡赞道,“这真正叫‘设身易地’了——我亦以贵使之说为然!”
李福思不由得意,谦道:“某愚钝,全靠辅政王殿下指点!就盼着法国人如我之愿、入我之毂了!”
顿了顿,“到时候,不论俾斯麦首相还是国王陛下,对于法国人的非分之求,自然都是一口回绝的——请教辅政王殿下,到了这一步,法国人便会终于按耐不住了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即为‘非分之求’——法国人自己,对这个‘非分’,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则普鲁士的回绝,就在情理之内、意料之中——”
顿了顿,“所以,单是回绝,未必能够彻底激怒拿破仑三世——关键是,如何回绝?我是说,得看回绝的具体方式何如?”
“回绝的具体方式?”
“是!”
“这个……”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主意,”关卓凡缓缓说道,“可为‘后手’,不过,也许会对国王陛下和俾斯麦首相有所冒犯,不晓得——”
打住了。
李福思赶忙说道,“真正的朋友,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里有什么‘冒犯’可言?就请辅政王殿下赐教!”
“好吧,”关卓凡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揣冒昧了。”
顿了顿,“拿破仑三世的脾性,最重面子——其实,非独拿破仑三世本人为然,目下的法国,上上下下,一片虚骄之气,都差不多——我是说,如果回绝的方式,叫法国人感觉受到了侮辱,这个仗,就非打不可了。”
李福思的目光,跳了一跳,过了片刻,迟疑的说道:“辅政王殿下所言甚是!只不过……”
顿了一顿,“俾斯麦首相之强硬,早在法国人心理预期之中,再说,他毕竟只是首相,不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他的回绝,就算……呃,也未必能够真正激怒法人。”
说到这儿,微微苦笑,“至于国王陛下——回绝法国人的相关要求,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是,在面子上,以他的为人,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失礼的。”
关卓凡微微一笑,“也是——不然,也不会有‘埃姆斯事件’了。”
这句话,略带讽刺,李福思尴尬的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
“不过,”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如果国王陛下的原话,为人篡改了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