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一走,杜桥就立即带人清扫院子,任劳任怨,活似一头“老黄牛”,文徽行都不禁为他的“贤惠”啧啧称赞。
几间房舍虽不是无人打扫,但多少也蒙了尘土,杜桥领着大家伙清扫着院舍,顿时腾起些灰霾,而“甩手掌柜”轩辕临自然是不能呆在漫天泥灰之中,他背着手准备去村子里转一圈,自己转显然是无趣,于是他便盯上了那个正在喂马的小侍卫,文徽行。
文徽行正在喂马,就看到晋远侯轩辕临站在不远处招呼她,便一路小跑跟过去。轩辕临倒也不算沉默寡言,但平时话确实不多,一副寡淡的模样,连看热闹都与旁人不同。
暮色之中,他站在小池边一颗石榴树下,满树挂果,煞是可爱。
文徽行不禁想起来晋远侯府那些打着霜的紫红葡萄,不知酿出葡萄酒是何滋味,不觉笑道,“真没想到,江南道闹的水患冲垮了田地,却没伤着这些果树,结的石榴看着还真不错哪。”
轩辕临却没说话,只示意她禁声,又看了看池塘对岸坐着的几个渔村妇人,剥着石榴闲聊。文徽行顿时明白了,感情这位大名鼎鼎的晋远侯原来偷听人家说话呢!
她顿时憋了笑,只在旁边跟着卖呆儿,她又没有轩辕临那般千里眼顺风耳的能耐,她虽是在扬州住过,但那时年幼,家中说得也是官话,并不是特别精通苏杭方言,又隔着一整个池塘,她更是压根不知那几个妇人在说什么,不卖呆还能干什么。
听了半晌,轩辕临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村子有些意思。”
文徽行立刻接话,“侯爷,什么有意思?”
轩辕临也没理会她,仍旧站在树下听着,那边的几个妇人似乎注意到了他们,向着池塘这边看过来,边看边交头接耳。这倒没什么,可是最让文徽行瞠目结舌的是,轩辕临居然边听边勾起了唇角,最后甚至还轻笑出了声。
最重要的是,他那缕笑意就挂在了脸上,并没有消散下去。
“...”真是的,那种表情,明明就是想让文徽行好奇嘛!文徽行觉得自己此时要是不开口问问自己这位上司为什么这么高兴,似乎很没眼力劲儿。
于是她很懂事地问,“侯爷,您听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轩辕临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减,“你真的想知道?”
文徽行心中暗道,呵呵我不想知道可以吗?但嘴上还是一笑,“属下很想知道。”
轩辕临抬头看树上的石榴,慢条斯理,“那边的几个妇人说,那边那两个北方来的男子果然气宇不凡,不过,”
他垂眸看了看文徽行,目光中还是那种古怪的戏谑神情,“她们也说,个子小的那个虽然也是英气逼人,只是没有那个个子高的俊俏。”
“呵呵,侯爷自然是相貌英俊,气宇轩昂,哪里是我们这种凡胎肉体可以媲美的。”文徽行干笑了两声,其实她现在并不是很想笑,早知如此就不该问他。她明明是个女儿家,什么英气逼人。
但轩辕临似乎心情很好,看来就算是天神下凡,被人夸长得俊俏还是会高兴的,他伸手敲了敲树上的一个石榴,然后自顾自背着手往前走,只丢下两个字,
“走吧。”
文徽行正有些郁闷,但也跟了上来。轩辕临语气极淡,“回去换身衣裳,晚上去看祭河大典。”
“啊?侯爷对这种事也有兴趣?”文徽行咋舌,如今到了苏州不应该好好休整,尽快破案吗?
可是这个一贯严谨自持,冷情寡性的男人,却不知怎么的,如今突然就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闲散态度,
“为什么没有兴趣,最后反正也是朝廷付银子,不如多赏玩赏玩。”
文徽行心中似乎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了,不知道她回到京城与神农都说起此事,说起大魏晋远侯居然想占朝廷便宜,借机公款出游,他会不会相信自己。
她有点无语,“侯爷,如今不知道那幕后之人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也尚且不知道他们的栖身之所,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她几乎拿出了老母亲的口吻,耐心劝导。
“无妨,本侯如今在苏州,若是真出了事,自有淮南节度使的脑袋给本侯陪葬。”
文徽行彻底没话说了,心想着,反正一会“老黄牛”杜桥知道了,必然也会劝阻的。可身边的这个男人,似乎看出了她心里所想。
“本侯刚才听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你或许会想知道的。”
“属下愿闻其详。”文徽行眉毛抽搐了两下,心想,属下不想知道。却听得轩辕临缓缓讲着,
“刚才那几个妇人说,今年夏季水患之时,平江河也办过一次祭河大典,只不过那次的祭品是一个孩童。”
文徽行本来讪讪地,听到这里忽然就来了兴趣,“孩童?如今大魏盛行儒学,讲求仁德,早就不弘扬以活人作为祭品了。难道孩子的父母信奉邪教?”
轩辕临神色也渐渐肃然起来,“并非如此,提出此种办法的不是什么邪教,正是寒山寺一名得道高僧歧善。当时水患严重,善男信女们信以为真,当即就按照岐善指示的样子,择选了一位女童装进小箱子里假装是祭祀贡品,于祭河大典那日,被丢进了平江河。”
“可是这也太过于骇人听闻了吧,佛门信徒怎么能手染鲜血,此事竟没有人阻止吗?孩子的父母呢?”文徽行根本无法相信此事。
“他们美其名曰,以一人性命就百万人于水火,是积一件大公德。那个孩子父母双亡如今只有个相依为命的爷爷,那些个信徒趁夜去偷了孩子,而那时女童爷爷醉酒睡得沉,于是并未察觉。直到第二天,才跑去报案。”
轩辕临微微顿了一下,“这件事也是后来涨水,女童的尸身被卷到了岸滩之上,才被知道的。那女童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疑点重重,但不知为何刺史李静河却将此案判为了失足坠江。女童爷爷去府衙闹过几次,后来也不闹了,据说是收了银两,连唯一的亲人都不再提起此事,更没有旁人会在意了。而如今李静河死了,自然会传开冤魂索命的传闻。”
“岂有此理!”文徽行登时怒道,“这些人就这样视人命为不顾吗?”
轩辕临也默然不语,他来治水之时早已过了祭河大典,这个案件当时已经按照意外失足落水结案了,所以他也并未注意此事,半晌,他说道,
“不过这倒是很符合李静河死亡现场的那一个‘盲’字。”
目不能决黑白之色,谓之盲。一州父母官竟纵容法门高僧诓骗世人,允许信徒行凶害人,而不予严惩,还企图用银钱来堵住证人的嘴。一双眼只见得利益钱财,不见百姓疾苦,当真如同盲人。
“太荒谬了!那个妖僧妖言惑众,也是可恶!”文徽行不禁叹道。她置身江湖,最恨这种视人命于不顾之人,听闻此事,她顿时觉得心中烦闷不已。
“确实荒谬,”轩辕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轻声说道,“明明是本侯治水有功,如今倒成了那个妖僧功德无限了,太荒谬了。”
“呃。”文徽行刚才那一种义愤填膺顿时消失了,她差点忘了她身边这个晋远侯素来也是个不识人间冷暖的“冷血”之人。
她收回心绪,道,“侯爷,李静河之死会不会与祭河大典的惨案有什么关联啊?”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一袭湖蓝锦衣在逐渐消减的暮色中渐行渐远。
而一旁路过的几名渔村少女,望着这般俊朗的北方男子,已然羞红了脸,可是这种可爱的少女形态并没有让大魏晋远侯心中舒坦。
他回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文徽行,文徽行心领神会,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以自己那“英气逼人”的身姿企图挡住那几个姑娘的视线,两人就这么走回了暂住的小院。
九月十五,苏州,平江河。
为了庆祝水患平息,拜谢河神,苏州百姓又一次自发举办了祭河大典,吃水靠水的一州百姓自然是敬畏平江的,更有富庶商贾沿江铺设了百里花灯,以求富贵。更有一些庄稼人早就跪在河岸边拜谢河神,祈求今年的收成能供应起赋税。民生忧乐,悲喜百态。
一旁的河岸上有几个人看起来并不似旁人那般欢腾虔诚,十分突兀,那个玄色锦袍的俊秀男子,正是大魏晋远侯,轩辕临。而他身后的三个玄色衣袍的随从,自然就是“老黄牛”杜桥,“英气逼人”文徽行,还有主动请缨过来看热闹的“活泼少年”桐枫。
几个神态迥异的人就这样,站在人潮熙攘中,显得格格不入。杜桥时刻机警着身旁的动静,生怕有什么异状。而恨天恨地的文徽行还沉浸在伤痛处,“商贾”不知“穷人”恨,还歌舞升平,她叹了口气,谁会在意被无辜害死的一个小小女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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