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个死去的人,不管在她的心里,或者在她的母亲的回忆里,占据着怎样重要的位置,如今都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回来。她永远不能真正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只能寄望,那个到死都没有忘记他的人,在地底下和他重逢的时候,能够明白他心里,到底想着些什么。那些旧日的爱恨恩怨,都随着那大火和他的死亡消失了。而在她的一生里,就像是一场噩梦。
然而这个风雪的除夕夜已经过去,噩梦却还没有醒来。清珏望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心里只觉得还像那一日一样的冷,震颤着无法停止的心脏,好像随时都会碎裂一样。她不明白,为何他还活着?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此时他也应该和他的父亲一样,以一死,证明自己一生的信仰。
可他还活着,无声无息,再不是当初自己面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是他还活着。呼吸,心跳,温度,一样都不曾少了,只缺了灵魂。她守着他,就像是守着一具僵死的却永不会腐坏的尸体一样。她想抓住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恐慌,可她知道,自己就算忍不住这样做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清珏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流逝了。她还来不及想明白,来不及说清楚,就和那个死去的人一起,永远地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守着眼前这个分明已经死去了的人,却又知道她绝不能放手。她竭尽全力,不过留住了这样一具躯壳,若是就这样放手,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毕竟,长夜终究会过去,噩梦也终究会醒来。
青罗醒来的时候,城外的战火已经染透了半边天际。隆隆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带着不详的压迫感。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当初在松城,在平城,她也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她自己变成了笼中之鸟,无法逃脱。
那一个瞬间,青罗首先想到了一件事情。挣扎了起了身,急声唤起翠墨,“你快去问问,王爷的人马,回来了没有?”
这些日子,翠墨始终也不曾真正安眠,这一会立刻就清醒过来,神色严肃地走了出去,还不忘了唤进砚香和澄玉两个进来照顾青罗。这一边澄玉掌灯一看,只见青罗面色雪白,十分不好的样子,顿时就慌了神,一叠声地要请大夫。砚香忙凑近来一看,果然觉得有异,却拦住澄玉道,“先不忙,去边上把童嬷嬷请过来,再做定夺。”澄玉询问地瞧了一眼青罗,只见她点点头,示意并不防事,这便去请童嬷嬷。
这些日子,童嬷嬷一直随侍在青罗身边,不一时就奔了进来。看见青罗脸色煞白地躺在那里,也顾不得礼仪问好,疾步走上前来,仔细查看了半晌,才舒了一口气。坐在一边的锦凳上头,拉着青罗的手,柔声道,“老身知道王妃心里不安。只是这会子,天大的事情,也比不上王妃自己的身子,和这个孩子紧要。王妃若是觉得害怕,我就叫人把那门窗都关上,再多多地塞上些丝绵,外头的声音,也就传不过来了。”
青罗任童嬷嬷拉着自己,靠在那里,就着澄玉的手热热地喝了几口牛乳,脸色虽然还是白的,那惊惶的样子却少了些。一边从枕下取了帕子拭了拭唇角,一边淡淡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今这节骨眼上,我又哪里真能放得下心思?再说了,”青罗温柔地凝视了自己隆起的腹部一眼,“这是他的孩子,哪里就这么经不起事了?就算他父王不在身边,他也会好好地,等到他父亲回来接他出示。”
那一瞬间,青罗的脸上既有王妃的威仪,又有母性的温柔,还有一丝掩盖得极好的思念的忧郁。那神情是那么复杂,落在童嬷嬷的眼里,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却说不出一个安慰的语句来。
倒是青罗先笑了笑,“走罢,外面已经这样热闹,想必我这无邻堂也要热闹起来了。你们好生服侍我梳妆,凡是来回话儿的人,一律不许阻拦。但只有一条,若是有人哭闹失了仪态的,不用多说一句,立刻乱棍打出去。”
童嬷嬷闻言便出去,正巧翠墨走进来,“明正院的大人们,还有大长郡主和清玫姑娘,此时都在外头等着王妃呢。”
青罗一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八宝扳指来,郑重交给翠墨,“你拿着这个,去告诉那些人,今晚,这王府里头,一丝半点也不许乱。凡是有妖言惑众的,事急从权。因惶恐出言无意的,打昏了扔到屋子里锁着。刻意散布消息蛊惑人心的,先斩后奏。”
翠墨一凛,小心取出帕子,捧了那戒指出去。
青罗望着翠墨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一根绷紧了的弦。怀慕将自己送出城的时候,将这一枚八宝戒指一起留了下来,希望这重华山世代守护的力量,能够护得自己和太妃平安。后来自己匆忙下山,因城中局面不明,故而带走了一半的人,留了一半护卫太妃。后来和城外音讯隔绝,也不知道那些传奇之人,能否护太妃周全无碍。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就好像一柄封在鞘中的长剑,枕戈待旦,才能叫自己觉得安全。
如今,这最后一柄长剑,握在她纤弱无力的手中的,最近最锋锐的武器,也终于要出鞘了。她的身后,再也没有可以退却的地方,她和她手中的武器,她的孩子,就是这王府,这蓉城所有人最后的屏障。她要活着。并且,要带着这城中所有人,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因为她是依靠,而她的孩子,是希望。
砚香走过来,柔声问道,“王妃今晚穿什么?”
青罗出了一会子神,忽然道,“母妃走的时候,那一身孝衣还在不在?”
砚香一怔,“这东西本不该留着的,只是王妃那时候说,到底母女一场,这一辈子好生相送的,也只有这么一个母亲,让留着做个念想,所以还好生收着。只是在清欢堂里头,倒不曾带了来。”
青罗点头道,“这便取了来。”
砚香忙道,“这孝衣哪里是随便穿得的?这战火连天的,更是不吉。”
青罗却莞尔一笑,“不妨事。今夜,我就算要全身缟素,去看一看我到底能不能有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