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不健康了。
反正无人注意到她,她便干脆溜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而冷冽的空气。
怎一个爽字了得?
“摄政王到!”
太监的尖细的高喊,白小洛迅速抬头。
只见他慢慢地走进来,面容冷峻。
一身黑色绣龙锦袍,冲天宝冠,也是一身的摄政王礼制。
身后跟着练血和暗珲,两人因是摄政王身边的侍卫,可不卸兵器,各自手里都执着一柄剑。
南宫越首先看到了白小洛,唇瓣微扬,“怎地在这里?”
白小洛凝望着他,瘦了许多。
“里面人多,出来透透气。”白小洛清冽地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王爷来了,真好。”
南宫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什么好?”
“遇到一个熟人,总归是好的。”
“这里头有谁是你没见过的吗?”南宫越问道。
“见过不等于认识。”
南宫越道:“也对,走吧,总归是要进去的。”
白小洛觉得也躲不久,免得回头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大做文章,她现在是一个丑闻,大口呼吸一下都能引发大家的指指点点。
殿门打开,摄政王与白小洛一同走进去。
看到大家的惊奇的眸光,白小洛觉得还是失算了。
摄政王也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方才太监在外头宣了,那大家肯定就都等着他进来好上前见礼。
百官躬身,“参见摄政王!”
白小洛就在南宫越的身边,仿佛等于是一同受礼了,因为人家就对着这个方向拜见。
摄政王微笑,却不减威仪,“免礼!”
白小洛有些尴尬。
但是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么巧?王爷和花千万妃都是穿着朝服。”
白小洛自动弹开。
尹太后高高在上,含着微笑看着南宫越,“哀家听说皇叔身子抱恙,还以为今晚不来。”
南宫越上前拱手行礼,“皇太后寿辰,本王岂能不来?”
他扬手,练血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上前,练血单膝跪地,“皇太后万福金安,这是王爷送给皇太后的寿礼。”
尹太后笑意浅浅,“王爷费心了,呈上来。”
锦盒呈了上去,尹太后着司礼太监当众打开。
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到底摄政王会给皇太后送什么寿礼呢?
今年皇太后的寿辰,大家都挖空心思想送点别出心裁的礼物,其实礼物也不外乎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可总得有点意义的。
摄政王的礼物,也是字画。
卷轴徐徐打开,竟是一幅江山图,有高山,有大江,高山险峻秀丽,大江波澜壮阔。
没有落款。
倒像是无名氏所做,虽然画工不错,可这样的画工,宫中寻常的画师都能做出来。
在场也有许多送字画的,可都是出自名家手笔,光落款的那个印鉴就十分值钱了。
“王爷这字画,出自何处?”尹太后眼底似乎有些不悦,但是依旧带着笑容问道。
“本王亲手所作,太后别嫌弃!”南宫越淡淡地道。
尹太后倒是有些意外,“王爷亲手所画?哀家怎么会嫌弃?哀家高兴都来不及,这外头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王爷的墨宝呢。”
当然求不到,他又不是作画的。
听得是摄政王亲手所画,大家也都比较诧异。
去买一幅字画,不过是花费银子。
可若亲手做,那就是讲究心思了。
这年头,愿意花费银子的人多于愿意花费心思的人。
只有白小洛翻翻白眼,抠,生生地省出了一大笔。
只是不管如何,焦点都在摄政王的身上,白小洛如愿以偿做了一个隐形人。
她一直往后,往后躲。
花千万发现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了她过来。
“去哪呢?”花千万压低声音问道。
“不去哪。”白小洛垂下眸子,站在花千万身边也好,至少合情合理。
而且,花千万的位置也比较靠后,能偷偷地打量着前头的人。
那位黑胡子,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的中老年阿伯,大概就是名震朝野的尹太师,尹太后她爹。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一个双十年华,娇媚艳丽。
她听说过尹太师临老入花丛,纳了一位柳夫人,且如获至宝十分宠爱,想来,这位就是柳夫人了。
果真柔媚若柳,那身段……
又逐一打量,凭着原主白小洛在脑子里的丝丝缕缕记忆,认出了好多位皇亲和名将大臣。
其中有一位戚将军,白小洛便是没原主的记忆,也知道他。
这位戚将军是大月王国的名将,年少成名,二十五岁便为元帅领兵出征,大月国西南边界,原先都是他镇守的。
四十岁那年,戚家军再度扬旗出征,带了他三个儿子去。
那一场战役,虽然也胜了,但是,他的三个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如今腿也不利索。
那一场战役,大月国损兵折将,伤亡过万,因此,虽凯旋而归却也被尹太师斥贪功冒进,才会损兵折将,加上他伤重无法出征,把这位一品大将军连降三级,昔日雄风,从此一蹶不振。
可怜他今年,也不过四十五岁,已经是半白头发了。
武将不能上战场,便是保留品阶,也不过是废物,无人看得起了。
白小洛对这位戚将军很是敬重。
不是因为他死了三个儿子。
而是从他的眼底,还看出了斗志。
他连走路都走不稳了,可壮志未酬,心也不死。
这种人很励志!
他今晚来,其实无人在乎。
可他不能不来,因为他一旦隐去,就所有人都忘记他,他在寻找一切可以重回战场的机会。
哪怕他只有一条腿可以用。
其实好多宴会,他都去。
这点白小洛听说过。
他去的原因,就仅仅是为了露脸,不让大家忘记他。
但是,他却成了许多人眼中的笑话。
若他有自知之明,就不该去的。
谁都不会再举荐他的。
入席之后,小皇帝也来了。
他十分规矩地给尹太后磕头,祝寿。
尹太后让他跪了一会儿才叫他起来,却是威严地问道:“书可都背好了?”
小皇帝恭谨地道:“回母后的话,都背好了。”
尹太后这才露了笑脸,“嗯!”
有什么比接受皇帝的朝拜和刁难一下皇帝更能彰显身份地位?
即便这个皇帝只是自己的儿子。
白小洛看着这一切,不禁觉得,皇宫套路深啊。
上宴的时候,白小洛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花千万的左侧,刘佳音坐在右侧,两人没有视线的交流,倒是刘佳音总是有意无意地扫着白小洛,眼底是有骄傲的。
白小洛对食物的欲望不是很大,但是现在只能埋头苦吃,因为,一句比一句叫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马屁话不断此起彼伏,若不想叫人发现异样,最好还是吃。
安郡王夫妇对白小洛是比较留意的,但是很失望的是她没带旺财来。
觥筹交错间,诸位大神都有半醉。
白小洛留意到摄政王一滴酒不沾。
这厮,不沾酒?
那还是有问题。
花千万一直给她布菜,这是做给皇太后看,以此显示他们夫妻恩爱。
戏精!
宫宴,少不了有歌舞助兴。
宫中舞姬和乐师自然都是极出色的,但是在花千万听来,远不如白小洛之前所奏的那一曲琴箫合奏好听。
他偷偷地在白小洛耳边道:“什么时候再给本王吹箫?”
白小洛脸上有得体的微笑,温柔地道:“滚!”
花千万一怔,白小洛真的很小气。
歌舞升平中,有一道尖锐突兀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巴掌声,“你这个流氓……”
流氓?今日到场的,可都是大臣亲贵,哪里来的流氓?
白小洛看过去,只见尹太师身边的柳夫人粉脸涨红,指着戚将军怒叫,她气得要紧,指着戚将军的手指都哆嗦了。
戚将军许是从没被人骂过流氓,一时呆若木鸡,然后脸色陡然就涨成了猪肝色,那几道手指印痕,越发的清晰,“末将……末将不是故意的,对不住。”
原来,方才尹太师祝酒,大家都站起来回敬,戚将军也站了起来,可他腿脚不利索,没站稳,手中的酒往边上一洒,竟洒在了柳夫人的胸前。
尹太师见到自己爱妾的湿了一片,当下就沉下了脸,“你是腿残疾,不是手残疾,怎么不是故意的?若肖想女人,本官明日便给你府中送几个。”
尹太师最近春风得意啊,加上灌了几杯酒,有了五六分醉,说话便没个顾忌了。
众人听了这话,哄堂大笑。
白小洛没有笑,花千万没有笑,摄政王的脸都黑了。
摄政王本来是军将出身,容不得武将受诋毁。但是,和女人沾边的事情,他护不得,一护,戚将军会更难堪。
大家都笑,戚将军头垂下来,很无措,尹太师的话让他很生气,可他着实冒犯了柳夫人。
他是战功赫赫的大月名将。
他镇守西南,喝过最烈的酒。
他曾在一场战事里,连杀百余人,取敌人将军的首级如无物。
他是西南百姓心中的天神,所到之处,百姓跪拜。
他是大月西南的一道坚固的屏障。
但是他如今瘸着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群华贵亲贵命妇中间,四周充斥着轻蔑的嗤笑。
他不是名将,不是天神,也不是屏障,他是流氓。
尹太后对戚将军本来就不待见了,淡淡地道:“戚爱卿,若喝多了,便先回吧。”
戚将军绝望地垂下了眸子,被皇太后叱令赶走,便是坐实了流氓的罪名了。
他慢慢地放下杯子,笨拙地往前一跪,悲声道:“臣……告退!”
一道琴音铮铮响起。
琴声一开始,便是金戈铁马之声。
在场有好多位武将,听得这声音,都不禁看了过去。
而坐在琴台前的,竟然是那位穿着亲王妃朝服的花千万妃白小洛。
她手指流畅地划过琴弦,发出铿锵有力的音符。
尹太后看过去,略有些不悦,堂堂亲王妃,她皇太后的表妹,当众弹琴,何等的自折身份?
刘佳音也没想到白小洛会有这个举动。
她嘴角有淡淡的笑意,白小洛,知道你琴艺出色,可场合不对。
白小洛不止弹琴,还唱了起来,声音清越但是带着一种震慑的威力,歌词第一句,便已经俘虏了在场武将的心。
“狼烟起江山北望……”她自弹自唱,眉目英气,“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她手中的力度忽然加大,琴音铮铮如雷神轰轰,唱的声音也提高,眸子冷冽,如同一粒粒的玉碎散开,“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复开疆,堂堂月国要让四方来贺!”
一曲罢,众人皆怔。
有血液在心底悄然翻动,沸腾。
戚将军仰天落泪。
那一句“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彻底唱出了他的心声,唱出了他的郁郁。
在场的人震惊过后,都看向了戚将军。
其实,无人会忘记戚将军曾如何的威武英勇,只是他成了残疾,再加上被朝廷冷落,尹太师不喜欢他,要巴结上头的领导,大家都只好不喜欢他。
白小洛这一曲,唱出了武将的壮烈一生。
多冷硬的心肠,但凡爱这个国家,都不免为这首曲子有片刻的颤抖。
他们是怎么对待这位曾经为国立功的大将?
他曾受万民敬仰,但是只因腿脚不方便洒了一杯酒,被一个妾侍大耳光且痛斥“流氓”。
白小洛在众人的眸光中起身,来到了戚。
片刻,她福身,然后伸手扶起,恭敬地道:“大将军请起。”
戚将军此生不曾落泪,便是三个儿子马革裹尸,他只有骄傲,不曾落下半滴泪水。
如今,他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他巍巍地站起来,心头已经打定了主意,解甲归田。
柳夫人却不为这一首曲子感动,更知道白小洛是个被厌弃的人,她冷冷地道:“花千万妃,管好你自己的事情便好,他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你要怎么交代?”白小洛侧脸去问她,面容娴静,带着微笑。
“给我磕头认错!”柳夫人今日本来就是得了尹太师的命令,要挫一些人的颜面,抬高尹家不可侵犯的地位。
众目睽睽之下,白小洛扬起了手,那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柳夫人的脸上,直把柳夫人打得跌倒在地上。
此举,比方才戚将军被斥骂流氓更叫人震撼。
“你大胆……”柳夫人回过神来,当场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