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帷幔垂下遮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大半光线,曹驭才踏进殿中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寒,脚下踩着玉石地砖,干净的映照着他藏蓝色的衣摆。
曹驭怀里揣着拂尘,手里拿着食盒,掬着笑容,恭敬的引着身后的人往里走。
“奴才参见陛下。”
上座的男人抬了眸,望向了跟在身后的明婵。
暗金色的龙椅盘桓着九条姿态各异的龙,或是腾云驾雾,或是相对着嬉戏。龙椅上的人着着白色龙袍,玉冠半绾墨发倾泻而下。
殿中有些冷,殿门大敞,外面的冷风吹进来挂着的帷幔便悠悠的飘了起来。
那人一袭白色广袖龙袍,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漆黑的凤眸波色潋滟,看向她。
明婵看得愣了愣,心下沉默,美色误人啊。
“阿婵怎么过来了。”他扬唇一笑,瞬间这幽暗的大殿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明婵赶紧行了个礼:“陛下在批奏折,我就不打扰了。”
姬星梧拉住她的手:“批完了,阿婵陪我出去走走吧。”
明婵望着他这张秀色可餐的脸,实在没办法拒绝。
羊肠小道上铺满了鹅卵石,四下青草茵茵,就算是在这寒冬时节,宫中技艺高超的花匠,依旧可以让这宫中常年铺满青色。
两人并肩而立,慢悠悠的走着。
风吹的有些冷,明婵拢了拢袖口,问:“方才那殿中有点冷啊,你成日就是在那里处理政务?”
姬星梧想了想,道:“若是你觉得冷,明日便让宫人将地龙烧上。”
明婵无语:“我又不去,关键是你不冷吗?”
姬星梧想了想,道:“习惯了,就不冷了。”
明婵从前也听说过,当今陛下自幼就被先帝厌弃,七岁就被送入魏国当质子。
“这要怎么习惯?”
姬星梧道:“不习惯的人,早就被冻死了。”
这孩子往日过得是什么日子,明婵内心不舒服起来。
好歹堂堂皇子,怎么过得比个下人还不如。
明婵小心碰了碰他的手指,姬星梧的手极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然而触之却冰凉刺骨。
她小心的戳了一下,就被凉到了。
“从前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做了皇帝,还是这幅样子。”明婵拉着姬星梧身上单薄的衣襟,忍不住蹙眉,“你的那些宫人是怎么照顾你的,穿得这么单薄,都没有给你准备冬日的衣裳吗?”
姬星梧唔了一声,只是道:“冬衣沉重繁琐,我也不冷。”
明知道要和眼前的人保持距离,然而看见他这幅样子,明婵还是忍不住将他的手拢入掌心,给他暖了暖。
姬星梧笑了,反手攥住她的手:“阿婵关心我?”
明婵心道才不是,你要是换一张脸,就凭你如今的身份,怕是冻死在路边我也懒得管。
然而这话也就在心里想一想,到底是不会说出来的。明婵牵着他的一只手往前走,手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回暖。
明婵想起了阿姊,当年抄家前阿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定亲的那家公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一副温文儒雅的书生模样。
冬日飞雪,房间里却是暖融融的。
阿姊坐在火盆前,一针一线的做着手筒,缝了厚厚的手筒。
明婵蹲在旁边看着,感叹阿姊好厉害。
“他读书,手会冷。”阿姊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是给你做的,就别看了。你若是想要,去找阿娘要去。”
后来虞家出事,那人还是毫不犹豫的退婚了。
明婵想,那个手筒还不如给她呢。
往日之事,就如那柴火堆里燃尽了点柴火,化为的青烟散去了。
虞家覆灭了,当年和阿姊定亲的那家人也死在兵乱里。
明婵鼻子被冷风吹的有些红,她松开手,退开了两步去看姬星梧。
她借着姬星梧的模样,去想死去了的老皇帝的样子。
明知道不应该迁怒,但是她还是跨不了心里那道横沟。其实,在知道老皇帝是病死的,而不是被他亲儿子害死的,她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姬星梧站在铺了水露的青草地上,一袭广袖对襟绣龙纹描金边白袍,眉目隽秀,漆黑的凤眸带着潋滟的波纹,薄唇微抿扬起柔和的弧度。他立在那里,身形颀长。
明婵又想到他那个亲叔叔雍王,雍王长得肥头大耳,让人一看就知道酒囊饭袋是怎么写的。
老皇帝肯定没有这么好看的脸,姬星梧能长这样一定是托了先皇后的福,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为何这样看我?”姬星梧走过去,自然而然的牵起明婵的手,语气温和,“这外面有些冷了,还是回去吧。”
明婵想了想,道:“我要去御书房看书。”
姬星梧道:“好,我陪你一同去。”
“既然做了皇帝,就一定要承担起天下的重任,勤政爱民,好好批阅奏折。”明婵看着他道,想想又拍了拍他单薄的衣袖,“也别苛待了自己,穿厚些,莫要冻着。”
姬星梧漆黑温润的眸子眨了眨,唔了一声,道:“好。”
明婵挣开他攥着的手,认真的叮嘱了一句:“快去吧,希望我出宫后,外面的战火能消停些。”
她也没看过他那些奏折,不知道奏折上都是些什么。也没问过他,她当初为何会在宫外遇见他,不过既然他走出宫了就一定看过百姓们在战火天灾中挣扎的样子。
她也不想摸着他的朝政指手画脚,只希望他不会让她失望。
明婵转身往御书房方向去了,香竹在前方不远就随手恭敬的等着她。
御书房位置有些偏,在最偏的西边。此处太阳照不见,前后都中了一排排高耸入云的青杉树。
踏进御书房,本来会以为是比方才那勤政殿还要阴冷的地方,然而明婵却感觉一片暖意从脚下升腾起。
明婵用力在光洁的地板上踩了踩,感叹这宫里的地暖烧的就是多,就是烧的地方不太对。
几扇门前挂着的门帘厚厚的,挡住了殿外的冷风,又不让殿内的热气外泄。
首先进去后,发现了整个殿,也就是这里最冷了。
绕过屏风,进去之后入眼是一处软榻,一边的小炉上温着热茶。
软榻的小桌子上白瓷玉绘金牡丹的双耳线茶壶里面的茶还是满的,旁边还放着白瓷玉茶盏。
软榻上还有一个小软枕,一个薄毯。
整个御书房一个人也无,空无一人,就只剩下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太监,穿着太监袍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小太监恭敬的哈着腰,掬着笑,问:“小主想看些什么样的书,您只管吩咐,奴才替您去找?”
明婵唔了声,道:“我随意看看就好,你退下吧,不用管我。”
小太监连连应是,只道自己就在偏舍候着,小主有事只管差人叫他。
明婵就熟练的靠在突然放下书,抬头直直的看着香竹,口中道:“坏了。”
“小主,怎,怎么了?”香竹被看得心下有些发毛,只当发生了什么事。
明婵难过的道:“糕点都让曹驭拿走了,我们吃啥?”
“小主!”香竹松了一口气,还当是什么事。她起了身,站在明婵旁侧,标准的行了一礼,“您慢慢看,陛下会让您饿着,奴婢这就给您拿吃的去。”
御书房勤政殿这种地方,总不可能会有小厨房,哪里来的吃的?
明婵正想叫她别来回折腾了,就见香竹已经蹭蹭去了偏舍找刚才那个小太监,很快就拿来一篮子吃食来。
篮子里放的都是热腾腾的点心,各种各样的形状颜色。有的像花朵一般,有的被捏成了猫儿兔儿的样子,模样精致,看着晶莹剔透,望一眼就叫人垂涎欲滴,眼馋的很。
香竹打了热水来,一边让明婵净手,一边忍不住道:“这边看书边吃东西是最不合规矩的了,陛下倒真的是纵容您。这不光是书给您备好了,吃食也都备好了,就怕您看书的时候无聊了。”
明婵捻起一块猫儿样子的点心,粉色的小小的很,还不足婴儿巴掌大,温温热热的,也不会太烫了,正好入口。
香竹还是忍不住道:“小主,陛下对您这般好,您究竟是为什么还想出宫啊?”
明婵漫不经心的用另一只手翻了书,道:“这个问题,你之前不是问过了吗?”
香竹心道,您也没有正确回答啊。
她看出来了,小主对这件事漠不关心。好像陛下对她的这些好,就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不会影响她做任何事。
“好了,你也吃吧。”明婵将桌上的瓷碟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香竹不说话了,这是陛下为小主准备的,。
明婵翻着手里的书,心思却飘远了。姬星梧对她的这些好,都像是秤砣一样压在她心头上,沉甸甸的,又有些愧疚,有种辜负人的负罪感。
反正也没剩下几日,她便要走了。
等她走了便好了,到时候后宫里还有一千个一万个女子等着他对她们好。
素手拿了茶壶往茶盏里倒了一杯热茶,顿时房没茶香弥漫,雾气熏得人视线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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