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时见气氛尴尬,赶忙道:“谢什么谢,十三叔又不是别的什么人,别说去接我回来了,就算是为我挡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吧,十三叔?”
陆珩笑了:“我为何要为你挡刀?”
陆相时吐了吐舌头:“不愿意算了,若真有危险,我为你挡刀就是了。”
陆珩眸色一深。
她原只是顺口一说,可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好像说得有点过了,又忙补救道:“毕竟这些年得了您许多照顾,危难当前,我虽为弱女子,也定会护您周全的。”
说罢,敛衽恭敬地行了一礼。
陆珩紧握的指骨有些泛白,他喉头哽了哽,道:“那你可要记好了。”
“定不敢忘。”陆相时低眉道。
陆珩紧握的手蓦然松开,一转身朝望月居而去。
这时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陆相时的这席话会成为陆珩心尖的痛,那痛伴随他数年,每每午夜梦回,他从梦中醒来,都觉钻心刺骨,痛彻心扉。
许嘉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们说你外出了,我便在回事处等着,好歹算是等到了。外面天凉,你身上又沾了那么多血迹,就别陪我了,快些回半月居清洗吧。”
陆相时抬头望向他,比起陆珩阴晴不定的脾性,许嘉致其实算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人,和他认识那么久,陆相时从未见他对谁发过脾气,他总是温温和和地说话,温温和和地处理事情,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将来定是一个好丈夫。
因为嫁给他,至少不会受他的气。
“多谢三表哥关心,我便先回去了,”陆相时道,“天晚了,三表哥也快些回去吧,省得舅母担心。”
许嘉致道:“好。”
他却忍不住想,对十三叔尚且无须道谢,为何却要向他道谢?他们是未婚夫妻,难道不是更加亲昵的关系吗?
年关在即,汴京城一日日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定王府早已开始挂红灯笼、贴对联、粘窗花、打扫屋子……
陆相时却很清闲。
事情都有丫鬟做,她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除了绣嫁妆,实在没什么可忙的,可嫁妆她也不想绣,前两日陆珩让莲妈妈给她送了一万两银子过来,说是给她的压岁钱和新婚贺礼。
莲妈妈的原话是:十三爷说您就要出嫁了,等您嫁了人,就再没有压岁钱了,所以今年得多给您一些,剩余的便是给您出嫁的压箱钱,说您以后为了□□,花银子的地方多着,让您好生收着,需要银子了就拿出来用。
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陆相时原本不敢收,可莲妈妈这番话说出来,她便收下了,陆珩一番心意,她不想拒绝,正反这辈子她欠他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万两银子。
陆珩希望她记着他的好,她就好生记着,将那份记忆埋进心底的最深处。
陆相时想得出神,有东篱院的丫鬟过来传话:“大夫人说,请四姑娘做好明日入宫参加除夕夜宴的准备,务必要打扮得隆重些。”
又要入宫!又要忍受那个灵犀郡主的刁难!
陆相时垂头丧气地回应道:“知道了。”
她平生最讨厌入宫,宫里规矩大,这样不准那样也不准,精美的膳食摆在面前馋得她流口水,她却只能浅尝辄止,说话不能大声,走路不能大步,进宫一趟,她能小死一回。
但即便她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拒绝。
眨眼就到了除夕夜,定王府的大门口摆着好几辆马车,陆相时和陆临修、陆临川乘坐同一辆马车,相比陆相时的垂头丧气,陆临修和陆临川就要欢喜得多。
他们两兄弟最喜欢进宫,因为每次进宫,他们都能得到不少赏赐。
陆临川笑望着陆相时:“姐,订了亲是不是感觉都不一样了?”
陆相时扫过去一个白眼:“哪里不一样?你想定亲了?你才多大就想定亲了?”
“没有!”陆临川连连摆手,“我就是说说,三表哥那么喜欢你,你嫁过去他肯定会对你很好的,我这不是想着三表哥一表人才的,你定然也是喜欢他的嘛。”
陆临川嘿嘿地笑。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羞不羞?”陆相时一记脑袋瓜敲在陆临川的额头上,“整日不好好读书,就想些有的没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勾搭小姑娘了?”
陆临川大喊冤枉:“我没有啊!”
“没有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陆相时训斥道,作势又要敲他。
陆临川后悔死了,求饶道:“我真没有勾搭小姑娘了,哎哟姐,我不敢了,我错了,真的,我就是胡乱说的,往后我再也不说了。”
陆相时哼了哼:“这还差不多。”
她收回手,端正地坐回去,瞪了眼憋笑的陆临修:“你再笑,我就跟娘说你欺负我!”
陆临修果断不笑了,白若兰护陆相时护得紧,他们小时候喜欢欺负陆相时,每次欺负完了,都会挨上白若兰一顿毒打,后来他们逐渐懂事了,才慢慢收敛。
马车在崇阳门前停下,陆临川扶着陆相时下了马车,与几位长辈一道入了崇阳门,天色还未完全入夜,暮色将整座皇宫照得稍显阴暗,几人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路往重华殿走,有宫女将宫灯渐次点亮,周围逐渐明亮起来。
两侧红墙高不可攀,威严深重,让人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陆相时闷着脑袋跟在长辈后面,陆临川小心地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陆相时回头。
“姐,十三叔怎么没跟我们一起?”陆临川问道。
“听说是皇上有事和他说,今日午膳后就将他召进了宫里,他应该会直接去重华殿吧,你问这个做什么?”陆相时问。
“往年除夕夜宴,皇上就喜欢给这个旨婚给那个旨婚的,我这不是担心十三叔吗?”陆临川道,“十三叔脾性古怪,若是皇上当众给他指婚,你说十三叔会不会当众抗旨?”
陆相时心头一跳。
定王府乃是皇亲,当今定王的先父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哥哥,定王陆宏光便是皇上的堂兄,所以陆珩和陆荣乃是皇上的堂侄儿,陆荣是嫡长子,定王府的王爵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陆珩虽也是嫡出,却不能袭爵,不过好在陆珩自己本事过人,深得皇上信重,于他而言,袭爵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朝中站稳脚跟。
“你怎么这么说?皇上何时管过十三叔的婚事了?”陆相时道。
陆临川讪笑:“我也只是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心仪咱们十三叔的女子数不胜数,指不定就有哪家的女子想要嫁给咱们十三叔,然后求到皇上面前去,请皇上赐婚。”
陆相时扯了扯嘴角:“你听谁瞎说的?”
“也不是专程有谁说,我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大家都在说这件事情。”陆临川道。
“长辈的事,你还是不要嚼舌根的好。”陆相时道。
陆临川吐了吐舌头,没再多言了。
冷风吹过,高墙上的灯笼摇摇晃晃,陆相时虽然穿得严实,却仍旧挡不住这寒冬腊月的寒气,不由地双手环胸抱住自己。
重华殿是皇宫专程摆宴的地方,类似于太后寿辰、大宴群臣、皇室家宴等此类参与人数众多的大宴皆在重华殿举行。
重华殿大殿之内中间用红色地毯铺就了一条走廊,两侧各摆着三排桌椅,定王府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位于中间,陆相时在右侧第二排落座,陆临修和陆临川在右侧第三排落座,定王陆宏光和定王妃王景华因为年纪大了,已经不再参与这样的夜宴,所以第一排便坐着陆荣和许若兰。
陆相时的旁边便空了下来。
帝后还未到,殿内的气氛相对比较活跃,皇室宗亲们互相谈笑,十分热闹,坐了片刻后,陆珩从大殿门口进来,径直走到陆相时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陆相时有点紧张地望着他,给他倒茶道:“十三叔,喝茶。”
陆珩淡淡抿了口,目光瞥着她,漫不经心地问:“你紧张什么?”
“我哪有紧张?”陆相时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是觉得,您坐我旁边,会不会不合适啊?您一个二品大员和我一个小女子坐在一起,礼官若是看到,该头疼了。”
“没事,”陆珩将喝完的茶盅递给她,示意她添满,“因为我身份有变,今日礼官特意询问了皇上到底如何安排我的位置时,我就在旁边,说与你同桌便好,皇上无意见。”
“哦。”陆相时安下心来。
可这件事安心了,却又有另外的事情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她有些闷闷不乐。
不多时,帝后与贵妃驾临,所有人起身朝帝后行礼,当今永和皇四十有六,三年前,太子不幸暴毙,皇上伤心欲绝,这三年来,又因日夜劳心政务,两鬓早已斑白;皇后四十有三,相比皇上,倒是保养得好,但岁月不饶人,眼角周围,即便是浓妆,也掩不住那岁月的褶皱。
贵妃吕氏,乃是二皇子的生母,相比皇后的衰老,端得是艳丽明媚,她穿着绯红刻丝小袄,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发簪,发簪颜色艳丽,将她衬得肌肤莹白,貌若桃李。
陆相时悄悄朝陆珩瞥去,却见陆珩的目光就落在那吕贵妃的身上。
她心下狐疑。
“诸位平身吧,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皇上轻轻抬手。
众人重新落座,皇上命摆膳,宫女们齐齐端着精美的膳食沿着红毯进来,纷纷将膳食摆在各张小桌上,然后井然有序地相继退出。
有人带头举杯敬永和皇,所有人便跟着起身敬酒,躬身行礼,念新年祝辞。
而后敬皇后,行礼、念祝辞,再落座。
皇后宣歌舞助兴,场面又逐渐热闹起来,虽没有人起身走动,但彼此坐得近的,却开始交头接耳闲聊起来,一段歌舞后,有郡主上前献艺。
便是那陆相时最不想遇见的灵犀郡主了。
灵犀郡主乃是福成长公主的女儿,福成长公主乃是皇上的姐姐,先帝早逝,福成长公主疼爱弟弟,姐弟俩感情一直很好,后来福成公主出嫁,生下第一个女儿时,皇上为表恩德,特赐了她的女儿灵犀郡主的封号。
这位灵犀郡主乃是福成长公主老来得女,所有人都宝贝得很,就连皇上对她都十分疼宠,但也因此让这位郡主自小便养成了一副骄纵的性子。
陆相时很不喜欢灵犀郡主,因为灵犀郡主喜欢找她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