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是凌晨五点多回来的。
正好卡在了天亮之前。
他一开门就留意到了厅里再次被调暗的灯光，向里走的步子在看见沙发上的人时几不可见地一顿，然后看似丝毫没有停留地走进了卧室。
不多时，里面再次响起了隐隐的水声。
蒸腾的雾气不断上升，而一道道的热水顺着精壮的肌理蜿蜒而下，水珠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同时，也冲淡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格兰的肩上也贴了一块林景希手心先前贴的急救贴，白色的无菌布上隐隐能看出来几乎快要渗透的血迹。
水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天边露出了些许鱼肚白才停歇。
擦着头发出来，alpha的视线在少了一个枕头的床上停了停，而后走回了厅里。
林景希的睡相实在是……不敢恭维。
他刚进屋的时候这个小家伙还是头朝一边地趴在沙发上，深色的枕头被他紧紧地压在身下；现在再看，小家伙已经变成了仰卧，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悬空在沙发边缘，仿佛随时会掉到地上去。
不过枕头倒是还被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抱在怀里，而铁灰色的居家服衬得露在外面的手腕与脚踝更加白皙。
他侧着头，金色的发丝乱糟糟的，露出的小半张脸眉头紧锁，似是睡得很不安稳。
幽沉的视线在单薄的身躯上停了很久，直到他真的开始缓缓从沙发上滑落，alpha才用舌尖顶了顶犬齿。
然后几步走过去，半蹲半跪地伸手捞住了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的人。
怀里的人轻得过分，似乎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怕把小家伙吵醒，格兰维持这个姿势僵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把对方往沙发里面轻轻推了推。
鼻间似有若无地又飘过了一丝撩人心魄的幽香，莫名让人想起空谷之中迎风而立的小铃兰。
一直跟在主人身后的黑狼来回徘徊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忍住。
几步上前，低头，狼吻凑到了小兔子的耳畔，轻轻地嗅了嗅。
而后鼻尖似有若无地蹭了蹭那柔软的金色发丝。
香香软软的，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alpha这次没有拦着自己的精神体去做这些小动作。
晦暗不明的视线在领口上方那截纤细的脖颈上停了许久，才继续缓缓上移，掠过了下巴，唇，鼻尖……最后停在了眉头那个浅浅的川字上。
小家伙的气色本来就不太好，长而卷的睫毛又在紧闭的双眸下打出了一小片阴影……
是在做噩梦吗？
盯着对方紧锁的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格兰在自己反应过来前，轻轻拉起了对方的右手。
急救贴还牢牢地贴在他的手心上。
alpha的视线垂了垂，修长的手指灵巧但不失温柔地轻轻揭开了白色的药贴。
下面的皮肉伤已经好了，只能隐约一条浅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粉色印记。
格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也皱起了眉。
那道不仔细看就完全看不出来的印记是那么刺眼。
它就不应该在那里。
……查尔斯是不是说过有一种除疤的药药效不错？
黑狼的下巴还搭在沙发上，狼吻一动不动地埋在小家伙的颈窝，而清晨明媚的阳光一点一点从落地窗里倾泻而入，慢慢就照到了照到了沙发上的人。
像是感觉到了有些刺眼的阳光，毛茸茸的金色小脑瓜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往覆在身上的高大影子里缩了缩。
白净的小脸就因为动作的原因而彻底贴上了黑狼的鼻梁侧面。
一人一狼的呼吸皆是一滞。
黑狼幽绿的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情绪，而后尾巴难以抑制地开始左右摇动了起来。
它很开心。
而alpha的视线抬起，再次在那不太安稳的睡颜上停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抚平了对方眉心。
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熟睡的人被驱散了不安，呼吸渐渐更加平稳了。
半晌，确定对方还在熟睡之后，停在眉心上方的手指向下了一点点，接着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那张白净的小脸。
指尖下的温度微凉，触感柔软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让人忍不住想再戳一次。
于是格兰就这么做了。
清晨，安静的客厅里，高大的alpha半跪在沙发前，不动声色地轻轻戳着小家伙的脸。
而后他的动作倏地一停。
喉结不自在地上下滚了滚，黑狼一直在无声摇动的尾巴也停了下来。
明知道这样做可能会把对方惊醒，也有可能吓到对方，但格兰只能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
一次。
就这一次。
很快的，也不会有人发现。
心念一动，有什么无形的波动四散开来，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再垂眼看去，金色的发间多了白色的长耳朵，看起来又软又茸，让人忍不住就想摸一下。
幽深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差一点，就差一点指尖就要碰到了……
然后向前的大手蓦地停了下来。
一只细白的小手不知什么时候抬了起来，力道极轻地握住了即将作乱的那只手的手腕，然后往怀里一拽。
墨绿的瞳孔一缩，精神领域就这么断开了，白色的耳朵再次隐去了踪迹。
“……别叫我……”浅粉的唇微微开合着，含糊不清地吐出呓语，音调软糯至极，像把黏人的小钩子，“……太早了……晚点再下去……也一样……买早点……”
修长的手指就这样紧紧地贴上了对方的心口。
隔着铁灰色布料，格兰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点点温度。
还有轻盈又活泼的心跳。
咚……咚……咚……
一下一下，似是让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没由来地快了起来。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像是兴奋，又像是心慌，还像是面对未知的紧张。
耳廓有点热，耳根也有点热。
抓着自己的那只小手手心微凉，并没使多大的力气。
可明明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挣开，心里却忽然涌起一股不舍。
只有这个时候他不怕我。
他想。
只有睡着的时候他才不怕我。
想起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偶尔都会露出的害怕目光，alpha的心情忽然就沉了沉。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怕我呢？
“……吃……冰箱……我……留……看……说明……”
无厘头的低声梦呓还在继续，小家伙又不老实地动了动，“……睡……休息……睡……”
“……”幽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停在了对方的脸上，良久，格兰问，“……叫我休息吗？”
周围又安静了许久，一时间只能听到林景希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本来也没有抱着得到任何回答的希望，alpha敛了敛视线，准备起身。
“……嗯。”
这声嗯的音量莫名就比其他的呢喃高了点，像是在认真回应他的问题，小家伙甚至还加了一句。
“……你要休息。”
黑狼的尾巴再次欢快地摇动了起来。
而什么都没有察觉的小家伙这次自顾自地继续嘟囔了下去：“分手……应该就行了吧……你……可不能死……不然……我罪过真是大了……不能死……”
他反反复复地念着那三个字，仿佛只要多说两遍，就真的不会发生一样。
alpha这次着实一愣。
就算知道对方大概只是在说梦话，但鬼使神差地，他顺着这个话题接着问：“……为什么？”
小家伙闭着眼睛煞有介事地回问：“……什么……为……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死？”
林景希这次安静了很久。
久到格兰以为他真的彻底睡过去了，久到他甚至觉得自己和说梦话的人聊天的行为有点荒谬，含糊不清的低语才再次响起。
软软糯糯的语调里带了点鼻音，小殿下抓着他的手没由来地紧了紧，闷声闷气道：“因为……”
“……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要活下去。”
像是在和谁撒娇，又莫名带了点讨哄的意味。
黑狼无声摇摆的尾巴猛地停了下来。
晨光温和地将两个人的影子彻底交融在了一起。
格兰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明媚的阳光仿佛一路照进了深不见底的死水潭。
浮光掠影间，好像有什么濒临崩溃的东西又活了过来。
＊
半梦半醒，林景希好像又回到了刚化成人形时住的那间出租屋里。
似乎是一个早晨，收留他的房东阿姨来叫他下楼买早点。
可他刚刚几乎熬了通宵来看一本小说，那会儿困得实在是厉害，就跟阿姨卖乖耍赖不起床。
阿姨确实也没有继续催他，甚至进来帮他掖了掖被角。
而后等他终于起来了，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眼瞅着阿姨做好的菜，小兔子脑子里冷不丁地就冒出一句‘吃的我留在冰箱了，我还看了使用说明书’
大概是睡觉睡迷糊了。
他想。
冰箱这么简单，有谁不会用冰箱啊？
然后画面一转，他好像来到了一间陌生又华丽的卧室里，床幔与窗帘上织满了小铃兰的暗纹。
不太顺畅的思绪一会儿想到了主角的死亡结局，一会儿想到了虎视眈眈的黑狼，一会儿又想到了自己熬夜看完原文之后的愤怒和失望……
我真情实感追过的文，主角不能轻易狗带。
不然都对不起熬夜掉的毛。
小兔子在梦里这么坚定地想着。
我喜欢的主角，坚决不可以轻易狗带。
摇摇晃晃间，困倦的黑暗裹挟着他一路向下，最终陷进了一片安心的柔软。
＊
小家伙几乎瘦到了夸张的地步，抱在怀里像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轻得不真实，仿佛随时会消失。
动作轻柔地把人放在了床上，深色的床单微微下沉，将床上人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
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了一圈，格兰垂眼，伸手轻轻将那乱糟糟的一头金发理了理。
然而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手指在对方的发梢停了几秒，然后揉了一把那柔软的发顶。
接着他站起身，端详了一下小兔子的睡姿，觉得这样不太保险，又弯腰轻轻把人往床里挪了挪。
然后他将新的终端放到了床头柜上，看了一眼林景希身上铁灰色的布料，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同色系的居家服，才满意地走出了卧室。
整理了一下料理台上刚刚被送过来的食材，格兰系上了同样刚刚被送过来的围裙，把刚刚买的锅架到了炉子上。
而后开火，准备做饭。
他其实也不太会，从十几岁就常年游走在前线上，以往最常见的食物其实只有难以下咽的营养剂。
有时候战事吃紧，甚至连营养液都没有。
但现在又不是在前线，格兰自己圆着自己的逻辑。
而且小兔子实在是太瘦了。
要不是老贝克再三保证，他甚至都怀疑小殿下的身体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这么瘦不行，不健康。
所以要多给他吃好吃的。
所以要做饭。
嗯，这个逻辑没毛病。
不就是用高温把食材加热到可以安全食用的程度吗？
星网上还有那么多教程，步骤比开机甲少多了，应该不会复杂到哪里去吧？
嗯，一定不会很复杂。
于是格兰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篇名为《爱心营养早餐-小编教你如何做出美味又健康的爱心早餐》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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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格兰盯着文章结尾的那个波浪号看了足足半分钟。
帝国最年轻有为的上将就这样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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